167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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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一颗尖锐光滑的弹头滑入领口,烧焦的气味迅速吞噬了我,这一枪并不精准,倒像故意射偏,留我一命,只是破了皮儿,卡进肉一寸,没有穿透骨头。

  保镖闻声闯进来,冲向风声鹤唳的露台,此时早已空无一人,即便枪声突起的瞬间,我也没见半分人影。

  十之**是个老手,敢在张世豪私宅作乱,射击他马子,必然是一名死士,而且功夫惊人。

  保镖发现我耳后的枪伤,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安排着医生和警报防卫,陈庄在短暂惊愕后回味过来,朝厨房内大喊,“药箱!”

  她指使保镖封锁前后门,庭院,车库,以及所有能靠近这栋别墅的窗子和地道,最后通知豪哥,要他不必赶回,只是报个平安。

  她的命令犹如一颗定心丸,使混乱的局面平静不少,保姆风风火火搬出药箱,客厅这副阵势吓得她腿发软,当即绊倒在地,陈庄面不改色打开盒盖,取出棉签和酒精,撩开我鬓角一缕碍事的长发,清理着污浊糜烂的皮肉。

  我第一意识怀疑她所为,不过很快被我否决,陈庄的确痛恨我,可纵然我和她过招的残忍,对垒的惊险,远胜鲁曼和蒋璐,她是通透的女人,她并不觉得我得宠能长久,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她为我料定的结局,因此她压根没必要耍不入流的暗杀手段,她不会做,倘若她做,必将十成把握取我性命,怎会角度偏颇,事情闹大了,还没收获。

  我蹙眉注视脚下一汪血泊,嫣红的血水还在滴滴答答流着,客厅内唯剩我们两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明媚的阳光遮掩得微弱,虚无透入,像残喘黯淡的黄昏。

  外面几道影四处奔走,寻找杀手忽略的蛛丝马迹,鸦雀无声的死寂,倒像是一场了无痕的梦。

  “陈小姐睿智,不妨指点我迷津,是谁不容我。”

  陈庄有条不紊蘸着碘酒,涂抹在翻开的皮肉里,“程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追究的事,交给他们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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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应了这一句,我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哦?陈小姐是不便相告吗?”

  她撕开一层纱布,一端贴着耳垂,另一端盖住耳廓后狰狞的伤口,“距离真相越近,你越懊悔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让自己痛苦呢。”

  她上扬的嘴角,弧度恰到好处,我无比渴望用一支斧头,砍碎了它。“陈小姐言下之意,是我承受不住的人要废掉我。”

  她笑而不语,剪断了多出的一截纱布,正在这时,保镖敲了下玻璃,敞开一道缝隙,隔着纱帘朝我的方向说,“程小姐,豪哥在回来的路上。”

  陈庄包扎的动作一滞,我语气故作平和,面孔笑意盎然,“怎地,陈小姐的忠言逆耳,你们豪哥还不听吗。”

  笑里藏刀的劲儿,保镖心知肚明,他低着头,“豪哥明白陈小姐忠心,也放不下您。”

  我嗤地一声,“知道了。”

  玻璃再度合拢,陈庄神色清冷睥睨我,“近来东北极其不太平,所有矛头指向豪哥,他今天谈判非常重要,中途为你弃掉,你当真够分量。”

  我抚了抚颈间的红宝石,“陈小姐过奖,谈判的重要,无非是对手堪当大任,如今市检全神贯注围剿张世豪,省委默许,可以力挽狂澜的独独省军区。而能卖这个颜面的,若我不行,谁也不行。”

  我强忍疼痛,不曾在她面前泄露半分脆弱和面对死神的畏惧,甚至挂着一抹得意之色,好兴致倒了杯水,“我们选择的男人,即便拥有他再多情意,也不如握有一份保自己在他身边站稳的筹码,以及百分百能续命的退路,更踏实长远。”

  她目光在我和浮荡的茶水之间往往回回,“果然,你和关彦庭奸情不浅。”

  我掩唇眉眼欢快,花枝乱颤笑弯了腰,只是越笑耳朵越疼,扯得那块骨头火烧刀割一般。

  “什么是奸情?**苟合吗。陈小姐昨晚信誓旦旦当着他指责我,有用吗?世间的权色交易,真枪实弹未必如何,反倒是当幌子的,吊着胃口的,手腕高明更能蛊惑得住对方。”

  陈庄凝望了我好半晌,她突然讽刺摇头,“长远踏实?天真如你。你已经如此可怜,我何必同你计较一朝一夕。”

  我冷眼逼视她,她摆弄着整齐的盘发,“道上无论有名号的头目,还是小喽啰,无人敢靠近豪哥居住的地盘,除了白道,能是谁呢?你当抱住一棵参天大树,未可知,那树是为你经受雷雨,还是利用你召唤雷雨。”

  她低低笑了良久,笑得我心烦意乱,我才知有谁的笑声这般难听刺耳,具有心乱如麻的魔力。

  “程小姐斗大房,灭情妇,战娼妓,也算传奇女子。可惜你的七巧玲珑心,匹敌不了男人的高深莫测。”

  她慢悠悠描摹着茶盏的鎏金杯口,我攥紧沙发罩布,一把扯出屁股底下,“你到底——”

  我后半句没说完,玄关的门骤然推开,攘起一阵狂猛的劲风,匆匆忙忙赶回的张世豪,黑色风衣湮没了他与光影交接的轮廓,我尚未反应过来,他人便到了跟前。

  “抓到了吗。”

  保镖说在搜查。

  他捏着我下巴,力度轻柔抬起,迎着天花板直射的强光,我被迫眯着眼,避开刺目的光线,他细细打量许久,“有后顾之忧吗。”

  保镖说幸亏处理及时,没击中要害。

  张世豪沉默片刻,“会留疤吗。”

  陈庄抢先说即使留了,至多浅浅一条细痕,无伤大雅。

  她缓缓替他脱下风衣,搭在臂弯,漫不经心说,“豪哥,我清楚你看重程小姐的容貌,所以中枪后立刻给她消毒,你想要派上的用场,不会成空。”

  我不露声色睁开眼眸,只那么一秒的功夫,张世豪耐人寻味瞥了陈庄一眼,带一丝警告的意味,什么都没有说。

  他打横抱起我,直奔二楼卧房,吩咐保镖请最好的外科医生医治,他捧着我满是血污的头部,摁在灰色毛衣包裹的胸膛,他心脏热烈而不稳的跳动着,那不稳,那颤栗,那不易察觉的紧拥,失而复得的庆幸,是他极少为人所知的惊惶。

  我恍恍惚惚的,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我爱张世豪临危不惧的深沉,爱他黑暗杀戮的严肃,爱他亦真亦假的从容,爱他运筹帷幄的猖狂。

  这样的他,或许是诱人深陷风月的良药,也是真情托付的大忌。

  他不真实。

  他活在没有出路的刀光剑影里,他有太多不可为,太多束缚。

  而我追寻放浪不羁的男人,这也是我最初爱上祖宗的缘故。

  医生抵达别墅检查了我的状况,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陈庄跟随他下楼拿药,与此同时马仔将遗落在客厅的弹头拿进房间,金色的锥子形,拇指盖长短,尖头有未干涸的血渍,格外触目惊心。

  马仔托在掌心反复掂量,“和寻常子弹的重量差距不大,似乎是黑市贩卖的枪械,通体并无标识。”

  张世豪一声不响接过,捏在两指间,若有所思摩挲着,“不。”他斩钉截铁,“是军用短射程狙击枪。”

  狙击枪配置规格针对武警和特警,平常市面极少寻见,非特殊规模的抓捕行动,一律不许出库。

  我躺在床上艰难翻身,侧着朝向他,“军用还是警用?”

  张世豪了如执掌的语气,“陆军反恐野外作战的特种兵专属。”

  反恐野外特种兵,极端的严酷冷峻,是特种兵选拔的尖子,千里挑一,东三省这种警衔的陆兵,不超过一百人,全部收归关彦庭麾下。

  我呼吸一闷,铺天盖地的寒气灌入胸腔,震得窒息,和平盛世,具备调兵权的只有省总军区一把手,无数证据剑指咽喉,显然是借我激怒张世豪,摆出不可缓和的为敌架势,与其是关彦庭自落把柄,我更相信同僚借刀杀人,拿他替罪的念头昭然若揭,我手肘撑住床头,拉扯张世豪的袖绾,“关彦庭调兵,少则上百,多则成万,这人决计不是他。”

  他慢条斯理把子弹递回马仔手中,抽出方帕擦了擦手,“你猜测别人暗算他,但凡有点心思,也不会直接想他疏忽露马脚。他也猜得出这个路数,就不可以是他逆流而上吗。你想了一万种复杂可能,他偏偏只抉择一种最简单的,迷惑了你。”

  这盘局确实错综复杂,谁都是坏人,谁也不坏得彻底,万事无绝对,我一刹那哑口无言,他眯眼看了我好一会儿,“你找过他。”

  我藏在被子下的手倏而握拳,压制着波动的眉目,“没有。”

  他不拆穿,大抵也没有依据拆穿,他拨弄着崩开的袖扣,“你信任他的出发点是什么。”

  不知怎么,这一时刻的张世豪,令我感到压抑和逼慑,我后背一霎间涌出层层冷汗,“我只是认为,他今时地位犯不着多此一举,卷入你和良州的角斗。前有沈国安猛虎,他疲于应对。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避重就轻省略掉关彦庭对我颇有兴趣,舍不得拿我开刀,兴许他知晓,但从我嘴里证实,意义不同,我不会引火**。真打算激起张世豪的火,朝陈庄下手也一样,我们两人,要么情,要么利,总归是他目前不能失去的,动哪个皆是他底线。

  对方的企图蒙了一拢面纱,欲盖弥彰,又扑朔迷离,挖开的仅仅冰山一角,唯一确定的,我是这盘棋上最有价值的棋子。

  我想得头痛欲裂,昏沉睡着,意识尚存,很模糊,张世豪靠在墙角的沙发,同马仔商议着事务,阿炳接手了调查枪击的任务,期间打了两次电话,他说不出意外是军区所为,并非公检法三处任意一处。

  张世豪静默了半分钟,“军区哪位。”

  阿炳说这不好定论,子弹来自关家军,自然他的可能性最大。他也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留弹壳又太失策了。

  梦里又是一声枪响,我惊醒于浑浑噩噩的仓皇。

  夜已深,霓虹阑珊的一座西半城,销声匿迹。

  最后一名马仔退出房间后,张世豪止息了不断揉捏太阳穴的动作,起身走向我,他侧身支在床畔,透过摇曳的灯火,端详我半梦半醒的脸。

  我不知他想什么,滚烫的指尖抵在我耳背两块刮破的疤痕,一一掠过,“还疼吗。”

  我没回答,面无表情的侧卧在那儿。

  无须我开口承认抑或否认,张世豪从他掌下我克制的颤抖中,察觉了我多么难受,多么倔强的隐忍,就像被抽干,如此的虚浮倦怠。

  他重新盖上锦被,“捱不住告诉我,不会嫌你麻烦。”

  他俯身亲吻我鼻尖,“我喜欢的女人,有资格任性折腾。”

  这一句很是深情,令我有了点回应,“不是你,对吗。”

  张世豪笑容收敛了几分,“什么。”

  我咬唇直勾勾看着他,他也回视我,“这样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他顿了顿,“小五,你应该了解,我现在面临什么处境。我从吕卜文集团购买的建材,是为三百斤送往澳门的白粉做幌子。一百克冰毒足以立案,三百斤高纯,这艘船翻不起。陆运必驶过两条国道,相距二十七公里。途径三处临检岗哨,一处都不能有差池,白道盯得紧,岗哨由市局设立,沈良州打一个招呼,这批货就可能反水。阿炳和陈庄不止一次要我派出你,你是他曾经的情妇,市局那边,出面不难。”

  他压低了台灯的灯罩,光线更显幽暗迷离,“我不肯。尽管这是最万无一失也是唯一的路,我不想你参与,搅入这趟浑水。”

  他撂下这一番,没有再多言,面色严肃离开了屋子。

  我呆滞望着天花板旋转的暗影,一熬几个时辰。

  转天我特意起个大早,天色刚蒙蒙亮,我便不曾惊扰任何人,溜进厨房煲了一锅素粥,将迟来的保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接替我,我当然不会假手旁人,我烹的并非粥,而是心意,是当下时机,揭开一切的一粒饵,有些时候,心意这东西纵然摸不着,且不值钱,也不可或缺。

  我盛了满满一碗,迈出厨房步入餐厅,张世豪正姿态慵懒的坐在餐桌翻阅报纸,他很是专注,我喜滋滋把粥碗放在他唾手可及的地方,瞳孔闪烁着亮光,托腮撒娇哀求他赏脸尝尝。

  他将报纸从身前挪开一些,像是把不欢而散的变故遗忘了,波澜未起的眼底含着一丝笑,“有事?”

  我舀了一勺粥,吹得冷却一些伸给他,“怎么,没事还不能伺候你了?”

  他挑眉,“无事献殷勤。”

  我笑容霎那垮了,仿佛一盆冰水浇下,凉得透彻,“我贤惠些,张老板倒不喜欢了?你的女人也太难做,左不是,右不行,对错全凭你断定,莫不是厌倦了我,看腻这张脸了?”

  我赌气扔飞了瓷勺,转过身一副撒泼不饶的怒意,他被我逗笑,从背后揽住我,沾着薄荷清香的唇抵在我脖颈,“我才惹你一句,你拿十句堵我。”

  他抚摸了两下我眼尾,那颗痣经他触碰,形容不出的娇俏迷人,“小祖宗?”

  我鼓着腮帮子,死命地捂住他嘴,“难听死了,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他眸中温柔的水色愈演愈烈,几乎荡漾出来,流进我心里,流进这世间千千万万女人的心坎儿,他是无药可解的毒,他擅长毒入心腑,我一早识破,只是也未曾幸免罢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我披散在肩膀的发丝,“你想听什么。”

  我搂住他脖子,狡黠转了转眼珠,“昨夜你说的事,我深思熟虑,是该为你出力。你手下数千人,哪个不是慧眼如炬,你养我吃白饭,时不时惹一身骚,他们怨声载道,我连反驳的说辞都没有。”

  他闷笑,反问我是吗。

  他这样的反应,很明显了,这个法子他深刻考虑过,三百斤走私货不是儿戏,东北紧迫的黑白局势容不得丝毫差错。人尽皆知,跟祖宗两年,我没白跟,三司的官员对我挺客气,倒不是我捏着什么筹码,祖宗二奶的身份,镀了一圈金,台面大着呢。即便现在不跟了,我也不是越混越惨,只是换了新的高枝儿,能耐手腕摆在那儿,胜算还是有的。

  我不安分朝他耳朵里吹气儿,“我若办成了,张老板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小心眼你清楚,条件和女人有关。”

  他抱着我放在他腿上,大掌探入裙底,毫无阻碍的扣住我,将整个身体压向他怀里,阿炳进门正巧看到这一幕,急忙站定低头,“豪哥,国贸建材公司的吕老板,邀咱茶楼谈交易的事。这回与他合作的一批货数目庞大,恐怕需您亲自出马。”

  张世豪淡淡嗯,他端起粥碗,一口气喝得见底,“乖乖等我。”

  我极其贤惠整理他的领带和胸针,拆了系,仍觉得不满意,弄了好几次才罢休,我仰面巴巴的瞧着他,依依不舍说,“你早点回。”

  我从没如此乖巧温顺过,他愣住几秒,笑得有趣又无奈,“是有点贤妻良母的意思。”

  他收回揽在我腰间的右臂,踱步从餐桌旁离开。

  我先前春风满面的笑容蓦地沉了,紧闭的门隔绝了他远去的背影,也撕毁了我强装的欢颜,我站起冲入卫生间,伏在水池天翻地覆的呕吐,恨不得五脏六腑一并吐得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我全身每一寸力气都丧失殆尽,精疲力竭的抬头睨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抓起搁在大理石台的木梳,发狠地砸了下去,那张令男人颠倒,令女人生厌的面容,顷刻间四分五裂,拼凑不全。

  我自以为看得透一切,是是非非,输赢恩怨,人心丑陋,我错了。

  权贵玩弄凡夫俗子,是如此之简单。

  情字,又是如此之多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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