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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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我原路返回会客厅,保姆备了一桌酒席,沈国安与关彦庭都已入座,三太太领着一众女眷在偏门的客厅打麻将,我才准备跨过门槛儿,沈国安忽然唤了我一句,“关夫人酒量如何。”

  我脚步仓促止息,“尚可,少喝不碍事,多半杯也醉。”

  他示意我落座,似乎不打算放我,我下意识看关彦庭,他正好与我四目相视,眸子内风平浪静,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推拒,大方干脆坐了下来。

  沈国安吩咐管家把三太太请到这边。

  他拾起酒盏斟了一杯,“皇粮有限,我也拿不出名贵洋酒招待关参谋长,一壶杜康,喝得惯吗。”

  旁边的男人更会演,“沈书记好歹有杜康,我平时只喝二锅头。”

  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急忙掩唇,沈国安挑眉说关参谋长太清贫,连夫人都笑话。

  “沈书记误解了。”我端平两臂正襟危坐,“我是气他上不得台面,一腔直肠子,难怪他素日不敢出席应酬,总是缩在壳子里。”我哭笑不得掸了掸他衣袂几滴水渍,“逢场作戏,你要请教沈书记,他比你在行得多。”

  我明里暗里挖苦,不给沈国安引话题的机会,他目光幽幽在我脸上梭巡,厅里壁炉开得极热,墙壁烧得绯红,三太太褪下羊绒披肩,摇着一把孔雀毛的蒲扇,一边抱怨一边踏进来,“国安,我今天手气真臭,输了小十万了。”

  她弯腰偎在沈国安脖颈,满面媚态,后者没搭理,略带警告瞥她,她实在口不择言,小十万扔在麻将桌,一壶杜康的戏岂非是白白演了。

  管家搀扶三太太坐在我对面,戏园子里我和她闹得不欢而散,算是半撕破脸皮,她对我自然没什么好态度,象征性点了下头,翻着白眼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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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彦庭注视着沈国安递来的酒杯,他未接,而是懊恼自责说,“怎能让沈书记给我斟酒呢。”

  沈国安说,“我有事相求,敬一杯酒,关参谋长不妨给我三分薄面。”

  关彦庭手指戳点着桌沿,发出哒哒的清脆音色,“酒是好东西,更是穿肠药。李白说,酒可忘忧,也可误事。”

  沈国安转动着陶瓷杯,“误事无关酒,是人性太执拗,稍微圆滑些,懂得审时度势,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也误不了。”

  他意味深长笑,“关参谋长是识时务者,还是装聋作哑的糊涂汉?”

  两个老男人的演技,细节口吻拿捏得入木三分,精湛无比。真正的高手,在势均力敌的险恶博弈中,是面不改色挥刀斩落敌人于马下。

  关彦庭终究拿起自己的酒杯,无视了沈国安那一杯,“权力巅峰永远只那么几个人,掌握绝对的决策权和选择权。居高位者,妄言对错,藐视王法,底下的受制于人,既要防明枪,还要躲暗箭,苦不堪言。东三省的为官丑态,沈书记该身先士卒,给我们做表率。”

  沈国安舀了一勺糖花生,放在盘子内用勺柄拨弄着,“谁敢无视枉法,我第一个不容他。”

  关彦庭眉目间笑容耐人寻味,“那么沈书记,怕是要清理门户了。”

  沈国安咀嚼食物的动作一顿,他阴恻恻问是吗?关参谋长讲这话,可有证据。

  骤降的气压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原本就不热乎的虚假关系浇得顷刻间凉透。

  关彦庭松开脖颈的深色领带,沈国安逼他上梁山,非要他为己所用,他也索性不加掩饰,反将一盘。

  “贵公子涉猎诸多领域做生意,他的买卖,一旦曝露,东北抖三抖也是轻的。沈书记位高权重,经得住家族巨大风波吗?这满室的汉白玉,和田盅,是皇粮支配得起吗?”

  沈国安紫色的舌头蒙了一层厚厚的青白舌苔,他探出半截,舔过烟雾熏黑的嘴唇,良久才说,“香港的政治生态,警匪同穴,内地是军政不分家,在其位谋其事,我们改变不了大局,顺应就好。关参谋长早已稳居部队首领,有些事,要么一早挑破,要么混沌到底。何况水落石出于你有何好处呢?瘦死的骆驼,也是比马大。用你后半生政治生涯,换一次功勋,上面买账吗?”

  他不屑一顾嗤笑,面孔老褶纵横,阴森煞气,“未必吧。副国级名誉受损,牵扯无数条线,每一条,都不是草根出身的关参谋长,可以掌控的。”

  空气沉默凝固的六七分钟,偌大的会客厅唯听见我和三太太银筷触碰锅碗的动静,便再无其他。

  关彦庭低低朗笑,饮了一口酒,笑里藏锋利的刀,“官场格局瞬息万变,治理好当下足矣,沈书记说我不识时务,您不也是吗。分明搅在漩涡里,谈何保清名。”

  “所以关参谋长,不想与我合作了。强强联合你不肯,偏要单打独斗,你该有数,在东三省,没有党羽、没有盟友孤立无援是很难成大事的。”

  关彦庭不为所动,他主动将酒杯碰了碰沈国安的杯壁,“只要沈书记不向我发难,往后的日子,不过复制从前罢了。我单枪匹马闯荡二十一年,大风大浪熬出头,什么也不能令我妥协。”

  沈国安的面色彻底阴沉,正在这功夫,一名小厮溜边找到管家,附耳汇报了句什么,管家眉头紧皱,一时看沈国安,一时深思,拿不准主意,最终他还是和盘托出,原来沈府的管家婆讨好三太太,料理了那名重伤的青衣,又是一番拳打脚踢,人活生生的虐待致死,尸体堆在沈国安豢养的马圈里,问如何处理。

  沈国安额头轰隆涨红了青筋,他扭头直勾勾盯着三太太,“是你做的吗?”

  三太太领悟错了他的质问,当他心疼这位险些做了他四太太的青衣,她梗着脖子,“她不请自来,就该预料到,冲撞了我。国安,我看戏是图高兴,她跑来添堵,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她要登堂入室,你许她了吗?”

  三太太言辞犀利尖锐,不堪入耳的刁钻之气,沈国安私下纵容她,不代表外客在场依然忍让,这关乎他的清誉和盛名,他气鼓鼓着胸脯,反手一巴掌呼在她左颊,清晰硕大的五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发酵。

  三太太懵住了,她被这一下打翻在地,椅子踢到在桌腿旁,几碟菜肴铺天盖地的敷在她头顶和胸口,她呆滞愣着神。

  “反了你了!我竟没看透你是争风吃醋心胸狭隘的毒妇。对女兵私自用刑,这是什么罪你清楚吗?你是嫌我官位坐得稳当,不给我扯下来不痛快!”

  他接连两脚,踹在三太太的肩骨和耳背,碎裂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

  这边声势闹得太大,隔壁的客厅有所察觉,几位夫人结伴赶来,被这副场面吓得不轻,纷纷要插手,沈国安猛地掷了酒杯,砸中墙壁,酒水四下飞溅,她们步子也惶惶一收。

  我自始至终安分吃菜,置之度外,不似那些贵妇还试图蹿出来替三太太求情,女人在场面不懂收敛,嚣张跋扈,莫说土皇帝的后宫容不得,凡尘俗子也一样厌恶。

  “我眼里不揉沙子,她敢放肆一回,下一回不知惹出什么祸端来!外人指着脊梁骨,说我沈国安包庇她,我在省委哪来的资格组织领导班子?靠装傻吗?”

  管家很有眼力,指挥小厮手忙脚乱架起三太太,风风火火往屋外送,三太太嚎叫闷在喉咙,自知无用,老实了许多,任由这场闹剧惨淡收场,沈国安余怒未消,他指着人影散去的朱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为了我今时今日,大义灭亲算什么?我做得出这样的事,旁人挡了我的路,绊了我的脚,我只会更狠。”

  我心口一抽,不着痕迹抬眸,这话故意说给关彦庭,让他掂量明白,和他作对的下场。

  沈国安靠在椅背抚着鼻梁缓了片刻,淡声说,“让关参谋长见笑。”

  关彦庭捞出热水内烫着的杜康,拂去杯底的水痕,放在他唾手可得之处,沈国安颇为疲惫摇头,“我沈府今晚不吉,我与关参谋长洽谈的事务,不如改日,届时我去你府上,关参谋长给这薄面吗?”

  吉不吉借口罢了,压根是谈不下去,沈国安未料到关彦庭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预备的筹码不足,拿不下他,退而求其次为自己寻觅几日缓和余地。

  我们离开沈府是入夜九点整,沈国安站在庭院亲自目送上车,临别他和关彦庭握手告辞,他像是说了些什么,关彦庭也没拒绝,很是和平。

  酒席的后半程,他们再未提及公事,只是不断饮酒,我也喝了不少,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坠云端。我坐进后座,歪歪扭扭倒在关彦庭怀中,张猛步下驾驶位,轻轻敲打玻璃,关彦庭按下窗子,他递入一份文件,“参谋长,您需要的数据,都在这里。”

  关彦庭一手抱住我,另一手接资料,他搁置在腿间认真阅览,其中一个数字使他皱眉,“两百只集装箱。”

  “仅仅是探听到的,实际恐怕翻倍。”

  关彦庭从头翻到尾,“张世豪几艘货轮。”

  “他备案三艘,众所周知但没有记录在案的复兴7号一艘,sh005一艘,都是隐瞒的特大吨位。据不完全统计,sh005曾接头河北省沧州市、香港九龙、澳门赌场区三桩毒品交易,累积一吨。堪称新中国成立以来,首屈一指的贩毒案。”

  关彦庭把资料打理规整,还给张猛,后者用一张文件夹整整齐齐合住,“沈良州旗下的北码头面积和卡子口超过西码头一倍,可密集度低,而且目标大,走私的货物极少出北码头,西码头昼夜不停进出货物,削减了条子的盘查性,如果剿北码头,万无一失,剿西码头,成败皆五成概率。”

  张猛说咱们的确要和张世豪闹僵吗。

  关彦庭若有所思凝视着窗外阑珊夜色,“沈国安说得如此分明,哪一方能动,哪一方费力,你看不透彻吗。他已经按下让我棘手的事不提,动了他儿子,我确实讨不到好处。”

  张猛窥伺了我一眼,“是。”

  他绕过车门,即将迈上另一辆车,我酒意未醒,心底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根本平静不了。我猛地推开禁锢我的关彦庭,声嘶力竭扒在窗口大喊等一等!

  张猛逆光一顿。

  “西码头…”我大口吞咽着唾沫,咽喉如同卡了一把利刃,割得钝痛,挤出的字眼也干涩,“什么时候?”

  张猛说两小时后,接近子夜,我需要一个时辰联络市局,调集公检法的警力。

  我瘫软在座位,绝望捂着脸,我不必看,也知我此刻的狼狈与颓废。

  关彦庭一声不响,偏头打量我,半晌他语气无波无澜问,“舍不得他。”

  我顾不得所谓颜面,尊严,抑或是麻烦,灾难,我死死揪扯他袖绾,像无助迷路的孩子,茫茫人海遇见了好人,固执不肯放弃他的善心与仁慈。

  “彦庭,我不敢面对西码头硝烟狼藉的一幕,我畏惧,我懦弱,我贪婪,我胆小。我怕他会在四面夹击中成为一具焦尸,怕他落败,怕他丢盔弃甲,做他平生最痛恨之人手里的阶下囚。”

  我带着哽咽的哭腔,从低声啜泣,蜕变为嚎啕大哭,我捧住他手掌,将自己的脸掩埋于他掌心,我用力呼吸,用力寻求一丝我还存活的痕迹。

  “我做不到。所以我求求你,彦庭,我求你帮我一次,最后一次。你可以平息,你不是保不了两边。”

  他静默许久,动了动被我泪水浸湿的僵硬手指,温柔而轻颤,抚摸着我眼角流淌的泪珠,音调却郑重其事,“先回答我,是出于感情不舍他受一星半点伤害,还是只不舍得他死。”

  关彦庭一贯擅长扼住人的命脉软肋,字斟句酌探测人的深意,他不需行武力,只三言两语,便能使对方无法反驳。

  我说我舍不得他死。

  他淡淡嗯,用方帕擦拭我布满湿痕的面颊,“你了解的,我也不舍看你哭,我不会哄女人,却也办不到不心疼你的泪。”

  他将我的头按在他心脏处,对张猛说,“去码头。”

  我们一路颠簸赶到哈尔滨港,第一重门聚集着无数辆公检法的车,警笛呼啸,狂风大作,枝桠的寒霜坠入水面,人工开凿的热气洞滋滋冒着白雾,将十几艘来往货轮遮掩得虚无而模糊。

  张猛减慢车速,机敏观察着情势,“关首长,咱来不及了。公检法的阵仗,我们救不了。”

  我身子一颤,本能攥紧了关彦庭的手。

  他默不作声,正当吉普缓缓停泊在码头的第二重门内,后方疾驰而来一组车队,愈是靠拢,愈是颠簸难行,泥泞的坑洼里高低起伏着,轮胎摩擦沙砾剧烈的刺响擦肩而过,我隐约看到半开的车窗掠过一张男人的侧脸,他唇边斜叼着一支粗大的墨西哥雪茄,神态严肃凛冽,飞快一闪而过,有条不紊驶向前面沸腾的海港。

  两辆保驾护航的黑奔驰紧随其后,我视线透过错落的罅隙,定格在仅剩后尾的车牌照上。

  是张世豪的宾利。

  他这回没有秉持低调的做派,出场十分威风,一串8掷地有声,逼入纷繁喧扰的条子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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