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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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关彦庭的话令我心底泛起一阵恶寒,我终于明白,我对他强烈的陌生感因何而来,怎么死活都挥之不去。

  他的高深莫测,他的运筹帷幄,他的虚与委蛇,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他玩弄权谋股掌之上,安排王凛倒戈张世豪,进献自己的侄女勾引祖宗入套,摆明一腔忠心耿耿,打消土匪头子的猜忌,而他放长线,由王凛搏杀,坐收渔利伺机一网打尽。

  王凛肯舍弃出手大方的张世豪,同四平八稳很会吊人的关彦庭合作,无非看重他持有的军政和省委的势力,绝非一个黑帮老大能支配的保护伞,沈国安一门心思爬中央,他万万不会趟浑水,相比之下,三足鼎立的祖宗,摇摇欲坠最势弱。

  关彦庭不亮明筹码,东拉西扯,虚化了同盟关系,届时功成身退,容易甩开。王凛做着进攻内地垄断发财的春秋大梦,他岂知,狼子野心的参谋长目的要过河拆桥,用他垫脚。

  不出茅庐定三分天下的诸葛孔明,也不过尔尔。

  王凛鼓着腮帮唏嘘,“关参谋长的意思是?将张世豪捧高,给他一切便利,待他最不可一世,策划大招的时候,再拿锤头予以痛击?”

  关彦庭笑而不语。

  “张世豪生性多疑,大环境这么敏感,他行事顺风顺水,当真不打草惊蛇吗?沈良州招惹他无数次,据我所知,讨到的便宜寥寥。”

  “王警处忽略一点。香港是他覆巢之地,他自认十拿九稳。西码头反咬沈良州,逼得他停职,张世豪正值春风得意大刀阔斧,我部署半年,设置了诸多障碍,供给他披荆斩棘,他只会觉得是他的能耐,他自是心安理得享用。”

  王凛放声大笑,“关参谋长这一招妙不可言。我委实钦佩您,布局不难,难在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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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彦庭往炭炉中丢了一块银炭,火势猛升,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他瞳孔映照一簇光,灼热而猩红,我撂下木板,握着的拳头瑟瑟发抖。

  王凛不多时走出茶室,他脸上笑意未消褪,大约谈得非常和谐愉快,他念念有词算一笔账,人不免把远景想得繁华璀璨,他五官挤作一团,如同幻想中的盈利近在咫尺。

  他绕过柱子不经意扭头,发现我竟站在走廊,整个人一愣,惊慌失措开口,“您…”

  我竖起一根食指打断,余光窥探隔壁一群叽叽喳喳的贵妇,她们喝茶闲聊,不曾留意门外,我点了下头,示意王凛随我到角落的安全通道,他明显顾虑颇多,在那儿踌躇半晌,眼见着推辞不掉,才不情不愿跟上来。

  他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遮掩,“关太太,真巧。您来茶楼会友?”

  我不疾不徐撩拨垂在肩窝的长链耳环,“午后太阳毒辣,买杯茶水解渴。路过王警处的雅间,您在码头与我遥遥一见,算不得相识,我心情好,顺道同您招呼。”

  我说得风马牛不相及,他听得云里雾里,诧异越过窗子看天气,“三九隆冬,关太太嫌热?”

  我面无表情注视他,“热无关温度。表里不一,摇摆不定,落井下石的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让我躁动,惶恐,生怕受殃及。”

  我叹息皱眉,“王警处是香港政界的红人,世道艰辛,您是了解的。”

  官场人精一贯耳聪目明,尽管点到为止,王凛也烂熟于心,他很客气,“关太太瞧得起我。混饭吃罢了,保住乌纱帽,不拖累家人,当官的统统没出息。”

  “乌纱帽戴得瓷实,风吹不跑,钩子摘不了。否则贪得无厌,兵行险招,怎是王警处不甘,就保得住呢?”

  我意味深长的语气,他深知我没闹着玩儿,堂而皇之搞不了他,挑拨离间的本事尚有几分,他四下环顾,压低了声音,“关夫人,官场暗箱操作,哪一省,哪一市,无可厚非。您折腾我——”他嗤笑,“不是我就无别人吗?一个比一个狠,鹬蚌相争,不狠,没有生路。您答应,跨过这扇门,我说的每个字,烟消云散。我不承认,您也没听。”

  我上前一步,和他拉近距离,“当然遵守规则。王警处直言不讳。”

  “关参谋长七个月前,初次找我。他来了一趟香港,这份诚意,我受宠若惊,香港弹丸之地,繁荣不假,东北的官场形态,自主的生杀大权,却是我们望尘莫及。我记得那阵复兴7号刚从云南启程,奔着黑龙江航线,公检法且一无所知,关参谋长早已掌握。”

  他顿了顿,“我原本是张世豪的盟友,奈何他黑吃黑惯了,道上微词多,有更好的靠山,我为何不另辟蹊径呢?”

  我揪住重点,“七个月前?”

  那时我和关彦庭并未有多少亲密举动,偶有碰面也适可而止,莫非他这盘棋,波及范围这般之广吗?

  “是。关参谋长的睿智,他来日必有大作为,我上他的船,是良禽择木。关夫人既然与他婚配,您不也希望他平步青云,大展宏图吗?”

  我没吭声,他道了声告辞,王凛消失后,我虚伪试探的笑容散得一干二净。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用以形容关彦庭与张世豪实在妥帖,尤为关键的,两方钳制暗杀彼此的棋子也十分狡猾,王凛演绎的双面间谍,堪称世所罕见,蒙骗过了老谋深算的张世豪。

  唯一的不确定,张世豪究竟是否识破。

  我脚尖抵住门,一寸寸敞开,关彦庭坐在桌后烹茶,壶口蒸腾白雾,直冲房梁,类似他这个人,时而热情似火,时而阴鸷如云。

  他慢条斯理的注水,察觉我的存在,有那么一两秒的惊愕,随即归于沉寂。

  “关太太也在。”

  他还笑得出,“夫妻心有灵犀吗。”

  我直截了当,“刚才那人是谁。”

  关彦庭倒坦率,“你不是认识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抵达他跟前,俯身撑住桌沿,“我问你,我听你亲口说。”

  他将茶杯喂到我嘴角,我直勾勾盯着他无动于衷,他也不罢休,耐着性子举着,片刻的僵持,我输了,我张嘴喝了一口,“王凛是你的人。张世豪挖沈良州的墙角,你捣毁他的战壕?那么你呢。”

  我情绪激动扯住他衣领,“你许诺我,二保一,你做到了吗?你要他们全军覆没,关彦庭,你不信守交易。”

  他任由我质问发泄,等我稍微平复了,他才回应,“二保一,是我们一早达成的协定。然而那晚关太太,用你柔弱的眼泪,哀求我一力抚平。你没想过,我会为此遭难吗?你我的交易,我们谁得到更多。”

  他嗓音越来越轻,带着无可奈何的苦涩,“你当我真的只有和女人交易的路可走吗?所谓的交易,不就是心甘情愿,护你无虞吗?”

  我嘶哑的吼叫瞬间梗在喉咙,无声无息。

  他抱着我坐在他腿上,把我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我们都没有经历过瘟疫,一场瘟疫大规模肆虐,在里面垂死挣扎的患者,几万,几十万。一夜之间,白骨成山。不缺尸骸,更不缺求生的人。”

  他指尖支起我下颔,软化了我的防备疑窦,仿佛一尊巨大熔炉,焚烧世人顽固的劣根与抗拒。

  关彦庭不许我身体一丝一毫的躲避,他幽深温柔的目光沉浸我眼底,一字一句犹如下了符咒的魔音,释放着动摇人心的力量,来自地狱,紧扼咽喉。

  “瘟疫爆发前,多么强大的慧眼也无法预料。与其妥协投降瘟疫,不如制造瘟疫。程霖,东三省从无止步不前的自保,只有退一步输,进一步赢的极端。”

  我麻木望着他,那股陌生,密密麻麻的侵吞了我,一如我跟随整两年的祖宗,当各安天涯,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不像沈良州,他的残暴,他的冷血,他的心机,可他依旧是他的模样。

  怪我不够深入他的世界,撕破面具,以致手足无措,天塌地陷。

  “昨晚我问你,你会不会有朝一日,重蹈良州的覆辙。”我充满孩子气的执拗,“会吗。”

  “我不敢百分百保证,漫长的岁月我一成不变。但我可以向你承诺,我戕害任何人,绝不伤害你。一生至死都不会。”

  一生。

  这个词藻华丽诱人,波澜壮烈,它曾蛊惑我,也曾令我畏惧,迷茫,彷徨,惆怅。

  他抚摸着我眉尾的红痣,“当初没有得到,不代表永远不能。你难道不渴求长久安稳的生活吗。”

  他掌心包裹住我脸颊,疯狂蔓延的温度烫了我眼睛,“那你得到什么。”

  他斩钉截铁说,“谁也无法动摇我的位置,谁也不能议论阻止我娶喜欢的女人。后半生我能俯瞰所有,不必为一点风吹草动,焦虑不安。没有任何人愿做赔本的买卖,收获的东西,一定比付出的代价更值得。”

  他吻我的额头,钢铁般坚硬炙热的手臂牢牢禁锢我腰间,“程霖,坚定不移熬过当下,我们会拥有很幸福的未来。”

  我呆滞的目光穿梭他滋长胡茬的脸,既不可置信,又满怀期待,“是吗?”

  他含笑说是,只要你相信我。

  “你想和我过一辈子吗。”

  从我破门而入,关彦庭便始终平和死寂的面孔,总算有了一丝皲裂,他毫不迟疑,似是答案百转千回,就在他心尖舌根盘旋,“我想。”

  我不依不饶,死死地抓住这棵美好的稻草,“你不嫌弃我吗。”

  他骂我傻,嫌弃根本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他把我脑袋按向他胸口,残存的理性警告我,关彦庭在腐蚀我的心智,麻痹我的不安,溃散我对张世豪的旧情和怜悯,打磨我的野性,仅仅是旧情怜悯,就能让关彦庭苦心孤诣断定的死局,遭我荼毒摧毁,置之死地而后生,使张世豪的逆境柳暗花明死灰复燃。

  张猛不一会儿来茶室请关彦庭回军区,省纪检委取证文晟方的供词,需要他开一纸证明。

  我在他怀中昏昏沉沉险些睡着,我抬头问他文晟作谁的供词。

  他拿起挂在椅背的军装,“沈良州。文家是亲家,他停职,涉及走私生意,流程繁琐些。”

  沈文两家,不至于闹掰,祖宗和文娴格外冷淡,情分微薄,利益苟合深刻,文晟鲁莽冒失,文德不蠢,这节骨眼供词势必对祖宗有利。

  省纪检委到底不敢过于得罪土皇帝,为祖宗留出不少退路。若非走私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上面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流言四起怨声载道,祖宗其实连停职都不会。

  官场资本运作,远胜过商场的黑暗。

  我送关彦庭乘电梯,两堵门合拢的霎那,这一层楼尽头的天窗,洒入几滴融化的雪水,像丝丝缕缕的雨,有松针的气息,我恍惚意识到,冬末了。只是哈尔滨萧瑟的朔风,刮个不停。

  我伸出手,接住倾斜的雨丝,它湮没于我交错纵横的掌纹,我立在原地失神良久,雅间的门内悄无声息迈出一个女人,她扶着墙仔细辨认,略带不可思议,“关太太?”

  我骤然醒悟,仓促别开头,抹掉唇边流淌的泪珠,“邹太太,您怎出来了。”

  邹太太何其精明,官场老油条邹明志敢派她同臭名昭著满腹蛇蝎的我谈判,没两把审时度势的刷子,鬼都不信。

  她瞥了一眼与电梯相反方向的卫生间,“您要离开?”

  我故作稀松平常一件小事,端庄大方迎上前,扯谎说打了通电话,闹了点矛盾,是我误解他。

  我欲盖弥彰的戏码,转圜得不着痕迹,邹太太当即听信了,她松了口气,握住我汗涔涔的细腕,“关首长的口碑,不论情场官场,皆是一顶一出挑。我说句外人不中听的,您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身在福中不知福。给虎视眈眈的狐狸精缝隙可钻。”

  我心不在焉敷衍她,“邹太太劳力了,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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