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爱别离,放不下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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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爱别离,放不下

  她不识抬举,我自然变了一副嘴脸,“邹太太有得选择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既提出合作,您答允与否,我都有我的方式达成目的。”

  她盯着我讳莫如深,“关太太威胁我?”

  我拎起茶壶给她斟茶,她不太情愿,便挪着杯子躲开,我不气馁,反握住杯壁,愣是抢了过来,源源不断的水注入陶瓷杯口,像一曲波澜壮阔的将士出征的挽歌,“邹太太嫁邹秘书长三十年了吧。”

  她戒备不语。

  “大好青春赌注给自己的丈夫,年轻时陪他同舟共济,年老时祈盼家和万事兴,男人逆境生存,兼顾不周,何为贤妻?操持奔波,井然有序。大难临头,鲫鱼妄图横渡长江,一双慧眼识清谁是救苦救难的真扁舟,谁是假龙门。”

  邹太太揉着眉骨,“争论哲理,我不是关太太对手。您不必迷惑我。为老邹好,我会做,不利于他,任凭您舌灿莲花,我也不能害他。”

  她这一回不曾抗拒,端着杯子饮茶解渴,“关参谋长是成大事的人中之龙,老邹一早心知肚明,可那又怎样?老邹是文职,没有实权,省委暗流涌动,不攀龙附凤,孤军奋战得以立足,何其困难。承蒙关参谋长瞧得起,老邹绝无二心,只是关参谋长行事一向神秘莫测,盟军也好,仇敌也罢,老邹琢磨不透他,难免保留余地。关太太也多谅解。”

  我黛眉一挑,坦诚而直率,“我是谅解的。彦庭倘若这么好商量,他还爬什么高梯呀,军委虎视眈眈的,轮得到他当副书记?他草根升中将军衔,最扛打的便是铁石心肠。”

  我的弦外之音,令邹太太哑口无言,她满是凝重,端详着见底的茶水,“关太太认为,老邹难逃一劫了?”

  “我不是向您吹了一盏孔明灯吗?接不接看您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顶级政客皆是大器晚成,邹秘书长正值壮年,还有得熬呢。彦庭不留后患的性子,您比我枕边人还了解吗?结交党羽,拉帮结派,中央反感得很,届时,他的功勋,他的苦劳,他的口碑,功亏一篑在这上面。邹秘书长,是他结交的最大党羽。”

  邹太太抿唇,吐出一剂长长的呵气,“三人的身份证和机票,我马上可以给你。但港澳通行证,需要时间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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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眯眯触摸耳垂的吊坠,“邹太太,我等不起。张世豪的危机迫在眉睫,每消耗一分钟,都有变故。港澳通行证寻常百姓的确难搞,您不一样。邹秘书长执掌省委文案、会议输出部署、买他面子的,相关部门大把抓。”

  “你的意思,要我明目张胆办黑证?”

  我竖起一指,压在薄唇间,“暗箱操作,仕途的游戏规则。邹太太何苦与我装傻。”

  她舔了舔嘴角的茶叶丝,“我很难洗脱的。”

  我不再浪费唇舌,自斟自饮,让她考虑。

  她踌躇了半分钟,紧咬牙齿说,“关太太,我豁出冒险,您也信守承诺。算是我们给彼此的合作,画一个完美句点。”

  我这才发自内心欢笑说,“邹太太尽管相信我。”

  她攥着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那端响起她娘家司机的声音,她将我的筹码转述,吩咐他找负责备办通行证的王处长,做三份澳门加急,跳过申请和审批环节,当事人不能现身。他下属直接制证,另外不要录入公安职口,最多三天,安排备案厅销毁。

  “太太。是黑证吗?”

  邹太太捂住话筒,“是。嘴巴闭严实,老邹也不许提。”

  司机哎哟了声,“王处长的儿子先前遭绑架,对方的赎金便是索取一男一女的港澳通行证,之后被公安击毙,通行证的模子有了,只是没签署,您看…”

  邹太太瞳仁一亮,“当天拿到吗?”

  司机说用不了一天。

  “速办。”

  她挂断对我说,“关太太,天不亡张世豪,傍晚前全部能办妥。少了一张,您不妨分两批,偷渡的目标也小一些,另一张我尽快。”

  风口浪尖阴晴不定,跑一个是一个,扎堆也非百分百有益。

  东西没影儿,我不能放邹太太,女人心海底针,万一回了,又怕了,买卖岂非砸了,下一站柳暗花明我没把握耗。

  我们待在茶楼连沏了三壶茶,夕阳渐落时,她娘家司机的车在一楼的松树树冠下鸣笛。

  邹太太动作迅速,以邹秘书长在省委多年的人脉维护,他暂时没站错队伍,升与贬,局外看来前者几率很大,巴结他的人不胜枚举,这点事对我不容易,我没路子,我的一举一动也太惹人注目,对邹太太却易如反掌。

  她从司机手里接过信封,使眼色让他下去,她递给我,“你查验。”

  我撕开胶贴封固的信口,倒出里面东西,确认无误后,利落塞进皮包,“邹太太,我指你一条明路,只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邹秘书长官职在握且平安脱身。”

  她俯身倾轧,缩短了间距,我在她耳畔轻声念叨,她脸色比方才的苍白惊愕有过之无不及,“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邹太太糊涂了。无关紧要的丑闻,掌握得越多,越是众矢之的。官场忌讳有三,功高震主,必诛;权倾朝野,必倒;知之甚多,必哑。可有一解,一百个细小丑闻,断送性命,一个滔天丑闻,漩涡自保。”

  我指尖蘸了茶水,摊开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三字,“关彦庭便是笑面虎。稳中求进,绝不失手。沈良州会滥杀无辜,他不会,他喜欢大事化了,粉饰太平。所以邹太太不必担忧。”

  她问我证据呢。

  “码头有监控。日期久远,您耐着性子必能找到。”

  她仍顾虑,“同场未必同伙。”

  我摇晃着茶杯,“不同场,有借口洗清,同场,人嘴两张皮,婆说婆有理。关彦庭无暇做口舌之争,争来争去,损失的乃自己名誉。”

  邹太太若有所思沉默着,良久,她笑着看我,“关太太,难怪东北的权贵为您神魂颠倒,趋之若鹜。有时男子的谋略虽宏观硕大,但费尽波折,倒不如聪慧女人的一点花招奏效。”

  我和她碰了碰杯,“自古疆场屠戮将军,猎杀帝王,有几人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红颜祸水亡国呢?史书不记载,后辈信吗?”

  邹太太仰脖将冷却的乌龙茶一饮而尽,“美貌精明,敢为常人所不为。张老板或许在您的襄助下,东山再起也不一定。”

  我侧目打量巷子口鬼鬼祟祟隐匿在三轮车旁窥伺露台的俩男人,那俩留在华莊别墅,想必马仔也解决掉了,我装作视若无睹喝茶,“只愿他保命,别再淌这滩污水。”

  “我其实不解,关参谋长前途似锦,关太太嫁他荣华富贵,多少女人求之不得,您怎地偏要追随一个败北的亡命徒?”

  我把玩温润如羊脂的薄胎瓷,“时过境迁,钱的铜臭味,我厌弃了,不行吗?”

  邹太太半信半疑,但她没反驳,我们喝光了仅剩的茶水,压灭炉子里焚烧的锡箔,她漫不经心问我,“张世豪在澳门的根据地提早盘好,澳门也不安宁,他这位全国头号通缉犯,去哪儿都是深水炮仗,不炸则已,一炸粉身碎骨。”

  她在挖掘我的底细,邹秘书长留一线生机,他夫人也精,没全盘托付我,“信”字在当今社会,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了。

  我不露声色合上茶盏,“且走且看吧。落脚点还是未知数。”

  我们分道扬镳后,我独自走出露天茶楼,并没有打车,而是不疾不徐的扎进一条空荡的小巷子,东北的老式居民楼九十年代末拆迁了不少,没来得及盖新楼,狼藉的废墟随处可见,这条巷子恰巧是规划圈,迟迟没有重建,非常适合演绎无间道。

  那两人按部就班的尾随着,石灰砖缝摇曳着三道人影,我时不时瞟一眼,镇定自若的拐倒数第二重弯。

  我加快速度开始闷头猛行,七歪八扭的将他们领进一节死胡同,我驾轻就熟的关键,在于这路走过几次,那阵当二奶,乔栗狂妄,我拍她自掘坟墓的证据不是一招制敌的,我雇佣的侦探足足跟踪了她七八趟,其中一趟,她和鸭子馆的名伶便进了巷子里的一间破瓦房。

  遗憾是我得到消息匆忙赶来,没留神盯梢丢了,瓦房有后门,但我记性好,时隔三年故地重游,折腾他们不成问题。

  我由疾走变小跑,当横亘的水泥墙映入眼帘,我耳畔穷追不舍的脚步声骤停。

  我放肆大笑,“朋友,累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抓裤腰。

  我慢条斯理转身,有条不紊戴上白色丝绸手套,我这双手套和关彦庭的不同,他是军区配置,有减缓射击震波的效果,我的单纯为了预防烙印指纹。

  专业暗杀的举止令他们警铃大振,我耐人寻味哀叹,“好一招回马枪啊。他是真迫不及待赶尽杀绝。”

  皮包的金属链勾在无名指,我颠了颠,“这玩意儿值钱呢。何止你们,成百上千的白道小老虎,巴不得吞掉它长成大老虎呢。”

  他们没吭声,我余光机敏察觉,靠左侧的一人正在摸索手机,我当机立断,抬脚踹翻了他,锋利的高跟鞋戳在他鼻梁划开一道血腥腐烂的疤痕,与此同时,我夺下他电话,屏幕一行未编辑完整的短讯,内容是揭发我联合邹太太助张世豪偷渡。

  我冷笑一声,“有些秘密,就该不见天日,一旦水落石出,浮现的不只是秘密本身,还有暴露秘密的尸体。”

  我弯腰拍了拍他血肉模糊的鼻子,他疼得倒抽气,“程小姐,回头是岸,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东窗事发,您是合谋。关参谋长保不了您,沈检察长也同样。”

  我阴恻恻扬唇,“是吗。谁教你说的呀?”

  我执迷不悟,他也不愿耽搁,正要叫喊,然而下一秒,黑漆漆的枪洞抵进了他腔壁。

  并非张世豪给我的勃朗宁,是另一支我从祖宗书房抽屉偷取的公安专用消声64式。

  这种枪,国内统一入军械库颁发,失窃一支,追溯案底,祖宗知法犯法,他在职倒腾了几万支劣质64式,贩卖黑市和黑道,总而言之,没证据怀疑我。

  我敢沾血,就有擦血的招数。

  男人眸子流露出惊惶,他发不出只言片语,只奋力扭曲摆动,试图挣脱我的禁锢,我比划口型说,“他永远收不到你的回讯了。”

  他眼睁睁看着我扣动扳机,那种绝望,当真是世上无敌悲惨的情绪。啪嚓脆响,浓稠的鲜血从鼻孔与口腔喷溅而出,他充血的眼球无限放大,像死不瞑目的魑魅。

  另一男人懵怔住,他诧异于我枪杀的沉着与麻利,不胆怯,不娇弱,杀伐果断,犀利锋狠。

  他呆滞的片刻,我三发子弹,击中他的唇和双手,他沉浸在剧痛中歇斯底里的闷吼,我吹凉了火烧火燎的枪眼儿,插入口袋,“哑巴与不能写字的人彘,不会泄密。瞧,我对你比对他好呢。佛说功德无量,我少一笔血债,也算积阴德了。”

  我掐着他涕血横流的下颔,“香港岛是张世豪的覆巢之地,关彦庭联袂王凛操纵九龙与新界,他放权收权一念之间,殊不知香港岛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你们猜破脑壳,也猜不中张世豪在眼皮底下逆水行舟。可怜呀,你的舌头不复存在了,你即使清楚,也无从启齿。留着这惊天秘密,退休养老吧。”

  我说罢一撇,他汗涔涔的肉躯虚软匍匐在同伴的尸身,我撸掉手套掏出打火机,将白丝烧化为一团灰烬,朝空中抛洒,灰飞烟灭。

  我善后完毕,扬长而去。

  64式警用丢了,枪杀了军区的便衣陆兵,往大了说,军政渎职,往小了说,芝麻粒似的喽啰,东北不缺,压根不会深究,而省公安厅有一台德国进口的脑电波仪器,专门应对犯罪分子、深度昏迷的人证而用。可通过大脑回路、残留印象勘测出蛛丝马迹。

  我特意说香港岛,便是给他记忆,指引着条子扑空。

  至于邹太太,是了,捅了她,我也连带着翻船。

  因此,我没想她活命。

  我扣住礼帽,压低帽檐,间谍已死,我的行踪便恢复自由。

  我一路换了三辆出租,皆在没有安装摄像头的偏僻路口下车,我的反侦察能力不逊色任何行家,祖宗的情妇,不是白混的。

  张世豪藏身的寺庙,在南郊一座山脉的半山腰,道路曲折泥泞,一年四季下雾,几乎杳无人烟,我一路做记号,兜兜转转往返了四五次,才趁着天色彻底乌黑前,穿梭进了庙宇的后院。

  静谧的山林回荡着暮鼓晨钟,悠长,空旷而闷沉。

  我费劲爬坡时,不远处浮荡的一簇雪白的强光不经意扫过我,倏而顿住了,灼烈之意照射得眼睛刺疼,为首马仔横眉冷目大叫,“别往前走!停下!”

  我抻了多半的步伐一滞。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草坑里溢出,“犀牛,操!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

  被称呼犀牛的马仔举着手电筒靠近几步,他上下梭巡,要是男人,大不了一枪子儿崩了,是女人,他倒不忍下手了。

  他搔头皮屑,“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还有娘们儿?叫炳哥来!”

  手下哎了声,风风火火冲进寺庙,两三分钟的工夫,披着棕皮斗篷的阿炳曝露在青石砖瓦的屋檐下,他透过薄薄一层夜幕,认清披荆斩棘衣衫褶皱的我,略不可置信,“程小姐?”

  我说是我。

  他大拇指一捅,吊着的油灯朦朦胧胧散着光,“您自己?”

  我绕过一口盖了青石板的枯井,啼叫的鸟雀盘旋着直冲云霄,潺潺的夜露浩渺如烟,我把皮包扔给他,“只有我,和一件保命的底牌。”

  他咕哝着嘴里的唾沫,“您是条子的说客?”

  我面无表情拂开他,“随你怎么想。”

  阿炳没拦我,他知也拦不住,我悄无声息跨过嘎吱作响的门扉,庙里的光线极其微弱,破烂的佛像悬置在高台,结了几张糜烂的蜘蛛网,似久无人烟,荒僻凄凉。

  而颤颤悠悠的一方木桌阻隔的男人,正是我从未见过的,风尘狼狈的张世豪。

  他臂弯搭着脱下的银灰色风衣,姿态颓懒踩着凳子,黑色衬衫贴在几条肋骨间,紧绷的肌肉迎风罩起一块块鼓包。

  他一筹莫展等救兵的德行,让我想到他不可一世的嚣张过往,我嗤笑倚着一尊石墩,“张老板不带着兄弟走南闯北打江山,想青灯木鱼,当寡水儿的和尚了?”

  山间月,最清明。

  晓风杨柳遮着星辰,一圈一缕,斑驳涟漪,像一池湖水翻了个儿,扣在碧色的山坡,悬在浓如墨的苍天。

  张世豪半晌回过神,他缓缓站起,脱离了瘸腿儿的木椅。

  我们遥遥相望,顾盼无言。

  他的欢喜,他的愉悦,只一闪而过。

  徒留满目的警惕。

  我掸着裙摆的尘埃,“你猜我来干什么。”

  他松了松脖颈纽扣,嗓子是烟熏的嘶哑,“替关彦庭趟路。”

  “其余呢?”

  他冷冽瞥向门口风声鹤唳的漆黑山坡,“你就算引条子上来,我也不意外。”

  我打了个哈欠,席地而坐,露水和湿雾浸染过的沙土,芬芳中掺杂着干涸血迹的铁锈味,这样一片荒郊野岭,少不了六月飞雪的尸骸。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拔掉一枝墙角不符时节盛开的狗尾巴草,“张老板先猜,我是哪一种,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而来。”

  月光被沧桑古老的宽叶掩住,他笔挺垂手,一声不响。

  这就是张世豪。

  王法斥他无恶不作、罔顾纲常、灭绝人伦。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气势凛然,无畏无惧。

  我程霖,爱钱,爱权,爱势。

  爱富贵,爱名分,爱尊荣。

  我也爱七情六欲,爱最勇猛的男儿。

  这一步,我踏得太慢。

  所幸,他还是鲜活温热的人。

  我空洞望着张世豪半明半暗的脸孔,他阴郁逼人的阳刚气度绽放在幽邃浓黑的眼底,我微微抬手,依旧触不到,我说你蹲下。

  他看了我许久,往前走了十步,半蹲在咫尺之遥的清淡光束中。

  我按着他眉心,泪珠疯了一般,狂涌而出,“我是爱别离和放不下。”

  我指腹沿着他眉骨一厘厘滑落至鼻梁、嘴唇,我哽咽着说,“张老板的床笫之欢,别的男人那儿呀,我尝不着。”

  他忽然单膝跪地抱住我,瞬间挤净了我胸腔每一寸的呼吸。

  他不言,我不语。

  只剩绵长的喘息。

  柔润乌黑的发丝缠住张世豪修长白皙的手指,像纠葛了两年半的我和他,堕落在无边征服与刺激里的魂魄。

  总想解开,偏偏命不由人,越缠越紧。

  “程小姐狡猾如狐狸,也有栽在风月的时候。”

  我嗅着他似有若无的发香,“张老板运筹帷幄赛诸葛,不也有弹尽粮绝四面楚歌的惨象吗。”

  “程小姐是虞姬,我就做西楚霸王。”

  我擦拭着眼角的濡热,“张老板甭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项羽可没死在乱葬岗。”

  他笑着深埋在我发梢,“所以我死不了。”

  我哭着啐骂他,“流氓,我的大好日子,全让你毁了!”

  他捧着我的脸,将我的眼泪一滴滴拭掉,“小五,你不该来。等我闯出龙潭虎穴,我会抢回你。”

  我死死捏着他袖绾,“闯不出呢,我还不如亲自来看你死。”

  他闷笑了声,什么也没说,只抚摸我的朱砂痣。

  阿炳坐在门槛儿抽了一会儿烟,山坡下的茅草屋藏着潜伏的细作,细作上山和阿炳汇报了几句,他扔了烟头儿,折返寺庙内,三步并作两步俯在张世豪肩膀,“豪哥,南通第一批马仔被临检的条子截在境外。”

  我心里咯噔一跳。

  条子临检,无外乎两桩大事,其一,省军区一年一度的阅兵,上月刚过,显然不是。其二,中央副国级常委及以上视察。别的省份务必临检,东北却是特例,原因很简单,东北暂定,一位正国级常委,一位副国级常委,中央平级莅临,挣不来这份台面。换而言之,东北不可能有边境临检之说。

  十之**,奔着断张世豪后路。

  能指挥临检武警的,东三省唯关彦庭。

  他似乎摸透了我的脉络,也料准了我帮张世豪偷渡的路线。

  陆运与海运。

  可惜,他遗漏了邹太太这一关。

  他千不该万不该,错在和我名分婚姻期间,未曾防范到底,给了我关太太享有的一切权力,我偷梁换柱,填充战壕近水楼台,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飞机偷渡是法律保护伞下百般的险阻,我反其道而行之,击溃兵力最薄弱的缺洞,区区女子,关彦庭万万不敢想,我滋生的胆量,堂而皇之闯澳门海关。

  张世豪掐灭了半截没抽完的烟,“南通有内奸,关彦庭的卧底混入内部扎根了。人马调集的同时,东北收到风,来一趟是调虎离山,南通我的余党兴许已经覆灭了。”

  阿炳不可思议,“这么狠?关彦庭玩孙子兵法也太他妈溜了吧。”

  我把所有邹太太给我的证件都从包里取出交给了张世豪,他和阿炳商量后,决定带着我先出境,抵达澳门,而阿炳断后,拿另一张通行证,三日内汇合。

  我叮嘱阿炳,派眼生的马仔到露天茶楼接头,邹太太一定会去,她心思缜密谨慎,定不假手旁人,检查证件无误,安排马仔撞死邹太太,不留她反水的后患。

  离开哈尔滨这晚,东三省的天,万里乌云。

  我陪张世豪登上飞机的一刻,并不知晓等待我和他的是怎样的人生。

  岁月颠沛,打马而过,我终归没能逃过这个仿佛注定一般降临我的世界的男人。

  飞行在万米高空时,我抱着最坏的赌注,邹太太坑了我,这两张通行证是东北公安做了记号的黑证,我想了无数可能,如何随机应变,虎口脱险,直到班机轰鸣着落地,滑行在空旷的跑道,关闸口的前几分钟,我们通行了海关,惊险幸而结果顺利。

  偌大的玻璃框,崭新陌生的城市。

  2008年,澳门。

  我们的目的地,1902赌街。

  1902即为威尼斯人赌场街的前身,安德森落户澳门后,取代了澳门黑老大“痔哥”的地位,1902迅速没落,退出澳门赌界枭雄争锋的舞台,时隔半年,1902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安德森遍寻整座澳门城,剜不出这位幕后狂搅风云再度托起1902的人物。

  而此时的威尼斯人赌场街,正在经历一场金钱和势力的浩劫与冲击。

  迎接张世豪的车泊在机场3号出口,一拨黑衣黑裤的男人倒背手陈列了三排,车闪着灯,除了首位的林肯,后面的几辆安保车,轮胎一律绑了拉线炸弹。

  澳门的帮会多,两伙火拼,真刀真枪干,保不齐硬茬子磕命,侍卫黑老大的保镖随身都揣阎王。

  庞大的二三十人规模,在络绎不绝的大厅格外醒目。

  这些男人不是传统意义打打杀杀的马仔,而是“叠码仔”。

  澳门嗜赌为生,赌是整个黑帮的形态,叠码仔名号应运而生,负责拉拢客户,抢夺富豪资源,招待国内外玩牌的客商老婆与二奶,总之,集拉皮条、灌肠儿、中介为一体,堪称马仔圈里地头蛇。

  他们整齐划一吼了嗓子,“豪哥。”

  张世豪站定,摘掉墨镜,视线在这群马仔之中梭巡,“阿痔怎么没来。”

  前排独一个的光头马仔支支吾吾,“豪哥,您舟车劳顿,先在酒店歇息,痔哥我给您请。”

  张世豪黑眸一眯,“他反了。”

  马仔右手使劲捣鼓下巴的胡茬,“痔哥跟安德森了。澳门沙梨头区的地盘,上一任黑老大崩牙驹入狱后,马仔轮流管事儿,空了十多年,威尼斯人在澳门最牛逼了,安德森动用了一批人马把沙梨头区招安了,给了痔哥,加上内地传来您栽了的口风,痔哥另攀高枝,咱兄弟没话说。”

  我皱眉,“所以1902赌街无人看管?”

  马仔拿不准我身份,他看我跟着张世豪,又是女人,理所应当把我看作马子,态度挺客气,“豪哥来了,1902就有主了。这儿的饼,不差东三省的小。就是太劲道了,嚼得烂,就吃得饱,嚼不烂,就他妈规矩点喊大哥,还没条子敢和咱碰。”

  张世豪重新戴上墨镜,他揽着我腰肢,先送我上车,随后坐在我旁边,光头点燃一支雪茄,毕恭毕敬喂到张世豪嘴边,雪茄比内地的粗,颜色像涂抹油蜡,张世豪嘬了一口,他目视前方,“通知阿痔,痛快卸一条胳膊,这事我跟他了了。今晚住威尼斯酒店,我会会赌场的瓢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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