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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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

  关彦庭在长枪短炮的夹击中不露声色皱眉,仅仅一下,他便藏匿住,我惹的祸乱,终归是回东北意料之中的麻烦。

  沈国安蓄了一杯杜康酒,他意味深长斜目,“关参谋长,两北省厅委托作战经验丰富的你在澳门探路包抄,据说进展不妙,这位女悍匪,你有耳闻吗。”

  万副书记阴阳怪气说,“关参谋长亲征漩涡,他没耳闻?难道是蓄意包庇吗。”

  关彦庭不擅扯谎,何况是覆水难收,不言不语有得洗脱,一旦真相大白,他吐露的每个字,都成了别有企图之人操纵的话柄。

  我按住他手腕,不准他自讨苦吃,无动于衷把剩余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掸着指尖的碎屑,嘲讽嗤笑,“偷渡?滑天下之大稽。彦庭好歹是省参谋长,我需要偷渡吗?澳门是我不能去的地界了?至于劳恩,我根本不相识,诸位抬举我,也污蔑我了。”

  万副书记将陶瓷底托重重一掷,“关太太能言善辩,处事圆滑,坐实的罪,你也能金蝉脱壳,推脱给别人。”

  我摊开手掌,兴致勃勃赏玩指甲胶贴的朱蔻,“有证据吗?”我不怯不躲,眼神坦荡梭巡满堂贵胄,“相片也好,人证也罢,总要摆出具有说服力的东西,封我的嘴。否则别埋怨我区区女子不知趣,我一向小肚鸡肠,官太太们是清楚的,我呀,就爱较真儿。”

  万副书记把攀附沈国安的狗腿子德行展露无遗,“无风不起浪,不相干的两人相距千里,为什么唯独冤枉了关太太。您身板端得正,影子斜不了。”

  我剥着葵花籽仁儿,一口吃一粒,啐果皮儿啐了沈国安倒放的茶盖,毫厘不差,他后槽牙支着腮帮鼓了鼓,侍者眼疾手快,换了一盏新的。

  “瞅瞅,省委不缺口若悬河的人物呢。又不碍着自己的清白,信口雌黄爽快一时。领导班子正儿八经的公职不理不睬,反而拿捏市井小民的泼皮无赖样如此精通。万副书记红口白牙指控我,您亲眼所见,劳恩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吗?”

  他神色鄙夷横扫我旁边的关彦庭,腔调奚落,“关参谋长位高权重,他想抹杀证据,我从何途径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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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落下风,和他铿锵对弈,“彦庭居沈书记之下,按照万副书记的说辞,位高权重便能定论虚实是非,我敢问沈书记,劳恩是我吗?”

  我眼窝中的毒辣威胁昭然若揭,那一枚瓜子壳儿,沈国安心知肚明,我在告诫他,白在明,黑在暗,我已不纯粹,我想杀伐,他防不胜防,我能偷渡,又安然无恙归来,寻常的风浪,无法摧残我。夯实的筹码不一定把我在多股势力的护航中粉碎,道听途说的舆论,一省的书记津津有味嚼食,才贻笑大方。

  沈国安权衡利弊,他撂下茶盏正襟危坐,不曾喝令谁,也没好脸色,“关参谋长廉洁奉公,恪尽职守,我们都看在的眼里嘛。近朱者赤,关太太的往事,你们也是时候摘下成见的眼镜。”

  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受,我咄咄逼人问,“沈书记相信我了?”

  他并不愿搭腔,舀了一勺汤羹,含糊其辞的嗯。

  我借题发挥,一巴掌抛飞了糕点碟,煞气冲天拍案而起,“万国忠,你哪来的底气信誓旦旦扣我屎盆子?当我程霖吃素的吗。仕途有你这样的斯文败类,搅了一锅臭气。我礼让三分,是因为你老了,下半截钉在棺材板里,我不与你争高低,亮明我的气度,我不敬你,也是你自找的。”

  “你…”他怒不可遏要和我唇枪舌战,被左侧的万夫人拽住,她摇头,万副书记不听劝,甩开她的桎梏,万夫人牢牢扼住,“你吵赢了她,你光彩吗?程霖的恶名你没领教吗?你怎会在她那里讨到便宜。”

  万副书记咬牙切齿,他本想替沈国安料理了我,斩断关彦庭的一尺羽翼,记一大功,未曾想被我坑在了里头。

  我慢条斯理绕过桌角,横跨帷幔摇曳的回廊,抵达他桌前,“小油菜可好?”

  万副书记刹那一惊,“什么。”

  我环抱双臂,笑得风情万种,“咱鸳鸯楼的花魁小油菜呀。您吃了就忘啊?”

  他青白交接的脸孔瞬息万变,下意识观察夫人的反应,我伸手在他略错愕的眼眶下晃,“白姑娘的花名是万副书记绞尽脑汁赠予呢。她喜欢穿绿裙,屁股肥实,唇也性感,仿佛春天新采摘的油菜叶,鲜嫩多汁,青葱可人。您闺房里的情趣,好像有一招是…”我苦思冥想,猛地一弹额头,“小飞燕儿,吊着做。扑哧扑哧。”我精明又夸张的表情指主位的沈国安,“您儿子也嗜好呢。”

  此起彼伏的喷笑声,在我四面八方蔓延,关彦庭垂眸喝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沈国安被我毫无征兆的自毁戳得下不来台,他阴恻恻兜着怒火,“关太太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也讲得出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和沈检察长昔年的纠缠,我不否认。我凭本事吃饭糊口,承蒙他欣赏,我不觉难以启齿。真正遮掩罪孽不敢示人的,沈书记您高居山顶,一览无余。那位丧命在妇产医院流产手术台上的沈府二太太,不也没能阻碍您升迁光耀门楣吗?我一介平民,无权无势,还能比您荒唐呀?彦庭心胸广阔,他不计较。自然,东三省的百姓,也容忍您的陈年旧事,毕竟,好官难寻。”

  我字字珠玑,所有人都哑了声息,翻正国级的旧帐,在职者没胆量,民间没影响,关彦庭被逼到这份儿,我阿谀奉承沈国安,他只会变本加厉,踩得更狠,倒不如我掐着他脖子,看他喘不喘气。

  这场庆贺筵席因我的口不择言不欢而散,我笃定沈国安必将消停一阵,他要摸清我这番敌对的意图,是想玉石俱焚,还是单纯为关彦庭扳回一城声誉,在此期间,关彦庭渴望的觊觎的掠夺的,大刀阔斧去做便是。

  我跟随他乘车返回郊外的庄园,当时匆匆忙忙,许多衣物和珠宝都没收拾,我抬头张望二楼的卧房,此时一片漆黑,窗帘的挽结仍是我离开那一日的模样,朝东系着,打了一束花。

  保姆听到车熄火的动静,风风火火出来迎接,她泼洒一盆水在梧桐树根下,拎着木盆推开铁门,“关首长,我煲了枇杷膏,去澳门前您的咳嗽——”她话音未落,无意瞥见尾随在身后的我,顿时大喜过望,“夫人,您回来了?”

  我经过栅栏,反应很平淡,关彦庭默不作声脱了军装挂在门后的衣架,眼底闪过一抹落寞和失意,“煮夫人爱吃的粥,少荤,她嫌腥,少菜叶,她喉管娇细,时常嚼不烂,煮两碗,明早温在保温壶,她过几日还走。”

  保姆一愣,“不住在家里吗?外面谣传夫人偷…”关彦庭一剂冷视,她顿感失言,仓促掩唇咽回了后半句,一言不发锁了门。

  我没胃口吃粥,埋在房间翻找了一通,拿了两样尤为重要的物品,门外的走廊脚步声来来回回,似是张猛汇报工作,不多久又有一名下属送机密文件,保姆收下不敢乱动,她敲我的房门,请我去一趟书房。

  关彦庭的书房不是之前回廊尽头的那一间,改装了我卧室的隔壁,不清静,也不豁亮,有些得不偿失,唯一的好,我依稀记得,我偷偷躲在镂空的墙壁,窃听他和部下的交谈,涉及张世豪,也涉及祖宗,而我藏的位置,凑巧是打通的新书房,放置屏风的一处。

  他只要抬头,便能看到那扇屏风。

  我路过镂空的天窗,只是一瞟,鼻子忍不住发酸发涩,时过境迁,莫说夫妻,连熟悉,都物是人非。

  我毕生看不透的男人,必定有他一席之地,也或许,唯他一个。张世豪和沈良州,都有可能一蹶不振,坍塌溃败,但关彦庭,我从不认为他会垮掉。

  哪怕祖宗的真面目不断浮现揭穿,他是狠角色,有大将之风,可强烈的预感,抑或莫须有的直觉,在一遍遍告诉我,就算弹尽粮绝,乌云蔽日,关彦庭还是倒不下。

  我站在书房一门之隔的光影里,张猛候在灯旁,他略弯着腰,“关参谋长,中央军委部下达了您的降职书,暂时没成文,您无异议和申辩,周五盖章公示。”

  关彦庭揉捻眉心的姿势一顿,他透过指缝望着张猛,张猛垂头,“由军区正总参谋长,贬为副总参谋长,降半级,东北三省陆军统帅三阵共计十五万武警,撤一阵五万兵权。”

  我捧着文件的胳膊一抖,险些摔在地上,周五,今天是周二,妄图力挽狂澜,非得快马加鞭赶在盖章之前拦截。

  关彦庭伸手,接过任免信函,他看了一眼,合住丢在桌角,“候补委员的席位,还保留就无大碍。”

  “东北的陆兵一向野性难驯,打仗的好手,也是不易驯服的硬骨头。中央始终顾虑三省民**阀时期的分裂夺权再度重演,军政方面管辖极其严格,能手握十五万兵力,您是最后一代将领。中央似乎趁机削弱您的势力,否则真要降职,副国级候补委员才是最应没收的,更像敲山震虎,镇压您的野心,制约军权,给予政权,整顿东北的黑帮这杆重担除了您,哪一个也承受不住,您的利用价值很高。”

  关彦庭精疲力竭,他端着热茶,用袅袅升起的雾气,熏着困倦的眼睑,“中央巡视组,在调查我身边人取证,是吗。”

  张猛说明日在军政大楼约见夫人和您的秘书,他心有余悸吐出半截气,“幸亏夫人及时赶回,不然,我们圆不过去了,她偷渡的流言验证成真,您必受殃及。很明显,纪检委的人拿到了对您不利的确凿风声,多数奔着借机惩处您。夫人在宴会力斩沈国安,遏制了舆论发酵,为您争取了转圜的良机。”

  关彦庭越过张猛头顶,和静立的我四目相视,他的眉目陷入一团焦黄的暗影,时明时灭,斑斓如夜火,“待多久了。”

  我说有半小时了。

  我举着文件夹,“你的记性啊,未老先衰。”

  他闷笑,调亮了台灯,“怎么未老,已经老了。”

  他拨弄着鬓角的短发,“记得春天时,你伏在我背上,拔了几根白发,它长得凶,现在几乎成片。”

  我攥着塑料夹的手不由自主收拢,关彦庭吩咐张猛退下,张猛和我擦肩而过时,特意停了数秒,“夫人,威尼斯酒店那天初次交锋,关首长配备的武器,足以轰炸楼宇夷为平地。他之所以罢休,本可速战速决,偏选择逐步瓦解,是您在的缘故。绞死张世豪,您也陪葬了,关首长中年丧偶,京城常委会何止嘉奖他,还会同情怜悯,卖惨这条捷径,平坦少路障,官僚巴不得馅饼从天而降,他倔强不走。有时我想,关首长和您从不认识,会否好很多。”

  “张猛。”关彦庭厉声呵斥他,他当真怒了,那样波动愤懑的情绪,我极少在他脸上看到。

  张猛将腰板压得更低,他退出书房,从外面拽住了门。

  我如同什么也没发生,像我们刚成婚时,轻车熟路把文件放在他手里,整理着批阅过,来不及归置的资料,一切做完,绕到椅背,掌心隔开单薄的衬衫,搭在他脊梁和脖颈,技巧娴熟的捏着,“力道行吗?”

  他良久的怔住,喉咙半沙哑半低沉说,“轻了重了,我都受得了。”

  “你嘴里的话,又中听,又不中听,像哪门子的老夫老妻一样,我才二十二岁呢,关大参谋长,你老我可不老。”

  他滚烫的掌纹覆盖在我手背,握着我蜷缩发力的指尖,“你老了的样子,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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