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我没碰她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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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我没碰她

  张世豪扭转乾坤的局势尘埃落定,当整个东北河北省厅条子大举过境,试图内外夹攻,围剿张世豪毙命他乡,掘了心腹大患的千钧一发之际,关彦庭和他结盟退避三舍未雨绸缪,唱了一出以少赢多的空城计,堪称官场博弈的兵法之经典。任他骇浪拍身,任他千丈漩涡,稳坐钓鱼台釜底抽薪,白道本是稳操胜券,颓唐至这一步,沈国安不仅是阴沟翻船,他疏忽轻敌了,以致覆水难收。

  张世豪在赌,关彦庭亦是。

  前者受囚1902,稍不留神,全军覆没,1902便是坟墓。后者里通外国,冒着自挖陷阱的危险,毕生名誉搏得一线生机,反钳老帅,一旦张世豪失控,上了祖宗的船,关彦庭的政绩军衔何尝不是在法纪的审判下压垮他的枷锁,使他功亏一篑。

  诱饵,他给得起,旁人也给得起。

  张世豪索图财与势,众目睽睽逃脱天道纲常的制裁,他要毫发无损活命,祖宗能逼他四面楚歌,也能掩护他求仁得仁。张世豪多重选择,关彦庭非百分百妥帖。而首次回合大获全胜的沈国安,在他同黑帮一丘之貉的风口浪尖,栽关彦庭一顶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帽子轻而易举,他休得粉饰太平。

  张关二人几乎背水一战,在哀嚎荒芜的阿鼻地狱开疆扩土,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国安的绸缎唐装被风拂起鼓包,锁骨琥珀玉的纽扣崩开,他喉结攘动,吞咽了一团烟霭。

  他夹着一截濡湿的黄鹤楼,火苗燃烧得费力,他浑然无觉,“你们要我做什么。”

  关彦庭将军帽托在掌心,把玩边缘缝制的呢布,“沈书记矜贵,我不敢麻烦您,您怎样搅弄波澜,毁掉了我的前程,偿还就是,银货两讫,相安无事。沈书记歌舞升平妻妾百媚的日子,不曾过腻吧。”

  “两名副国级的任免文书已经昭示各省,我就算骑千里马,也追不回了。我能驾驭的范畴替你竭力,管辖之外的,我也有我的难处。”

  “难处。”关彦庭意味深长重复,“沈书记横加阻拦时,您可积极得很。板上钉钉的事,您几番谗言,剥削了中央对我的信赖和器重,我僵滞不前托您的鸿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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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国安脸色难看,他叼着烟卷不语。

  “我二十三年兢兢业业,驰骋练兵场又如何,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功败垂成,一夕间,沈书记吞噬了我的功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官僚排挤嘲讽的冷板凳,您坐一坐吗?”

  沈国安猛吸了几下,曝露老奸巨猾的狞笑,“你是真一蹶不振吗?你表象懦弱自抑,背负冤屈,苦不堪言,暗中运用三十六计的远交近攻,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围魏救赵,假道伐褫。这盘棋的收尾,你翻身仗打得不可谓不漂亮。”

  关彦庭神情谦逊又奸诈,“我不择手段自保,是我的道行,沈书记恃权欺压,是您的狭隘。我只要我该得的,否则,玉石俱焚的下场,沈书记大抵比我狼狈。”

  滚滚红尘,狼烟遍地。

  官僚天下,群雄逐鹿。

  政坛的浮沉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趟线的蚂蚱都一荣俱荣,同样,一人失势,也是一损俱损,破鼓万捶。沈国安禁不起跌宕,除了暂时顺服,答允关彦庭的条件,别无他法。因为他的对手锋芒强劲有仇必报,且正在逾越破釜沉舟的关卡。关彦庭计长远,他牙齿撕咬沈国安的第一口,就没打算松嘴,他会咬得死死地,糜烂生锈,腐蚀枯萎,森森白骨,直到求饶。

  四名武警穿过铁门,抵达沈国安身侧,说了句什么,他合拢眼皮,如鲠在喉,“关参谋长,好城府。”

  关彦庭对武警的汇报内容像是胸有成竹,他漫不经心掸着帽檐并不存在的余灰,“沈书记过奖,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沈国安眉骨怦怦直跳,隐忍到极致,武警小声说,“三太太的脑子确实不聪敏,被人当枪使也无可厚非,您是知晓的,她心直口快,最易生是非。最重要她是您枕畔伺候,孰是孰非谁论短长?您难辞其咎。关参谋长在军政熬作了人精,他这边的消息放得不慌不忙循序渐进,扼住您的咽喉,咱招架不住了。这一回是省委力压,他大约也不愿彻底撕破脸,没传进中央的耳朵里,下一次呢,咱防不胜防。”

  那名武警我左右瞧着不寻常,他表面替沈国安思虑周全,细咂摸滋味,颇有帮关彦庭铺台阶的隐喻,我不露声色瞅着,沈国安踌躇半晌,他冷哼,“关参谋长,我这一辈子,中央、军委、省部、官商两路,乃至这不入流的江湖,我未曾佩服什么人,提起运筹帷幄,你是唯一一位。”

  “沈书记的赞美,我受之有愧。”

  “不。”风夹杂着缕缕暴雨前的寒冽,武警为沈国安披上一件斗篷,他瞳孔漾着阴鸷,“你当之无愧。”

  他大手一挥,吩咐部下驾车驶回庄园,车队呈雁阵扬长而去,悠旷的船笛在熊熊火焰归于熄灭前的几分钟,陷入死气沉沉的静谧,海港乌泱泱的,积酿着电光火石的霹雷,帐篷顶敞开了黑伞,十字倾斜,油灯的影,黯淡了一层。

  一艘体积狭小的私人游艇缓缓驶出西港闸门,起先不经意,浩渺的烟波褪散,甲板伫立着一座军用射击靶,一环叠加增至十环,靶心嫣红,即使夜幕混沌仓皇,它的清晰度也不差。

  关彦庭弯腰,肉眼勘测枪靶的距离和尺量,他臂肘横亘,在虚无的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弧,舱头的警卫员调整了靶子的方向,张世豪不疾不徐接住马仔递来的勃朗宁,他们默契得很,完全不开**流,各自执弹夹上膛枪械,我从未一睹他们如此果断利落,阅兵仪式乘坦克居高临下巡查的关彦庭,刀光剑影起孤注一掷杀戮的张世豪,他们任何潇洒无畏的模样,都没有此刻姿容勃发。

  那是这世间最闪耀英勇的军装,墨绿色如巍峨的山黛,如茂盛的沙洲,不见一丝褶皱,崭新,洁净,笔挺而明朗。

  张世豪雪白的衬衫溅落了几滴血迹,是郑长林的枪口遗留,恰似一朵有毒的牡丹,在火海热浪的帘幕后,烁烁生光。

  他们并肩而立,面朝港口,月色清幽,灰白的海浪漫过礁石,呼啸凌空,雄浑坠落,仿佛一道遭疯狂飓暴席卷的瀑布,雄浑伟岸,从磅礴的悬崖坠落,那般惊心动魄;停泊的汽船剧烈颠簸,数米潮涌扑腾着货轮支浆的桅杆,咔嚓的断裂声刺痛耳膜,子夜时分的港澳码头,扬帆朔朔,万里黑云,它的江山不锦绣,反倒是它的诡谲,它的逼仄,令人颤抖。

  这些庞然大物形成无穷无尽的障碍,挡住瞄准的视线,遮掩了枪靶。

  关彦庭的血性,是宁折不屈,他的目标直冲十环,板正的肩章挨着侧颈动脉,他屏息静气,食指一压,正中靶心,抬臂的过程连犹豫定格皆无,快准得不可思议。

  “张老板,五百斤的海洛因,在几号仓库。”

  “6号,东港湾。原属胜义帮。”

  关彦庭勾着似有若无的笑,“偷梁换柱,沈国安方才说漏一人,值得他钦佩的,不只我,应算张老板一个。”

  张世豪一击精湛得无以复加,关彦庭的子弹射入靶心,他射中一串,刚好环套环,捅进了关彦庭上一枚子弹的洞眼。他收枪吹凉枪口的滚烫,“他是否钦佩我,不妨碍我回东北。就在这几日。”

  关彦庭目视东摇西晃的甲板,枪靶在摆动,射中极难,这样的射法,更是闻所未闻,他讳莫如深说,“张老板,枪法又精进,无人匹敌了。”

  张世豪取出空了的弹壳,重新安插一枚弹夹,“我与关参谋长,有生之年合作了一局,沈国安来澳门前,利益、荆棘、**,三桩最具吸引力的东西,妄图系你我的同盟,也简直天方夜谭。很有意思。”

  关彦庭摩挲锃亮的扳机,蓦地一扣,子弹射出,仍旧十环,“我一贯逆水行舟,越是看似占下风,我越是认定他有绝处逢生的潜质。事实证明,我没料错,张老板和我是一路人。殊途同归,自然合作愉快。”

  张世豪眯眸,他睥睨奔腾不息的江面,“再愉快的合作终将瓦解。道不同不相为谋,同归,也是一时片刻。”

  他们互不相让,在短短一分钟内射了十连发,张世豪的十连发,枪声干脆,腕力强悍,关彦庭的十连发和他一并插满了红色的靶心,十环区域内密密麻麻的洞孔。

  张世豪说,“如今,轮到你我了。”

  关彦庭将枪交给随侍的张猛,“酒遇知音将遇良材,我和张老板的黑白之争,势必异彩纷呈。”

  他摘掉手套,笑着偏头,“我拭目以待。”

  关彦庭迈下礁石,经过我面前时,沉默扫了我一眼,他眼中含笑,却未停留,便登上了等候的吉普。

  我冒出涔涔冷汗,麻木蜷缩在沙坑,呆滞望向朝我走来的张世豪,他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娴熟而自然牵住我的手,他的手温热宽厚,抚平我的躁动和惊惧。

  “阿波说,你担忧我。”

  他俯身亲吻我被海风侵蚀得冰凉的额头,“我的小五那么聪明,没想过缓兵之计吗。”

  是,我没想。

  我也不敢想。

  他在1902做困兽之斗,前有虎狼,后有豺豹,腹背受敌,十面埋伏,沈国安步步紧逼,我哪敢想,他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但凡有机会,沈国安怎会堂而皇之让我蒙羞。

  我的手在他掌心依旧不止的颤栗着,“世豪,蒋璐的孩子,是沈国安的。”

  他淡淡嗯,“她在吉林的所作所为,我清楚。”

  我错愕望着他,“你不愤怒吗。”

  “无关紧要的女人,一件利器而已,不会触怒我。”

  秃头拉开车门,张世豪护着我坐进后厢,“在澳门我没碰她,做样子迷惑马仔,司机是沈良州的间谍。”

  我心口堵了多日的疑惑,瞬间像是寻觅到一扇门,繁重的巨石霎那爆炸粉碎,轰塌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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