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种信念_被迫修无情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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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种信念

  江原从无情宗到西域,一共花了五天。连照情却只花了一天。因为江原骑了马,还路上耽搁。连照情却是直奔西域而来。眼下他们要走,甚至连一天也不必。

  刚至无情宗,连照情将剑一招,整个人如白虹而去,不认识的人,几乎以为这是白晚楼。再进这熟悉的地方,山门依旧,青翠依旧,却染了血色,叫人心惊。

  地上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弟子不知生死,浮陨坛却都是人。晏齐迎风而立,站得笔挺,手中握着一柄剑。这柄剑较常见的不同,是子母剑。剑身映有两个字,珠壁。忽闻剑声啸影,晏齐侧身一让,一个人就落在他身侧。

  晏齐道:“照情?”目光中露出诧异。

  连照情废话不多说话,直接撸上晏齐的袖子,果见他腕间一个伤口,针一般大泛着黑,它被晏齐控制地很好,直接切断了它要往四周蔓延的趋势,故而晏齐没有毒攻于心。

  晏齐还在看连照情,他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晚楼说他在预感到宗内有危险,所以我提前回来了,晚楼他——”连照情顿了顿,方道,“他说他晚些就回来。”

  “他现在很好。”连照情道,“过去我从不曾见他笑过。”

  晏齐沉默了一会儿:“和江原?”

  连照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晏齐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连照情:“大师兄,有些时候,有些事——”他斟酌了很久,想要用一种委婉不伤害连照情的方式来表达,“你实在有些天真。”

  连照情:“……”

  晏齐看向这云顶大阵,阵锁在,符也在,这个护山大阵是不错的,其中光华流转,除却阵中无人,与寻常并没有任何区别。

  晏齐与衡止都小看了这个尸傀虫,虽然有不少弟子中了招,但壁和自愿化成清剑供珠玉差使,镇于云顶台,他便以为能借云顶的灵气将这些尸傀虫化去。但是尸傀虫是幽冥蝶未长成时的幼虫所炼,它属于蛊,不是魔物,想以灵化蛊是化不去的。

  晏齐但觉无用,面色大变,可已晚了一些。衡止当机立断,挨个将那些已经发了狂的弟子打晕,剩余一些赶至浮陨坛中。

  索性慧根不知为何也到了这里,晏齐还以为慧根是来趁机打劫的,想不到老和尚挺讲义气,将禅杖一竖,带了帮小和尚念起经来。

  半空一个大大的卍字佛光,底下一干弟子身上沾血,坐在其中,而慧根带着一帮小和尚将他们围了一圈,坐在那里念经。

  “……”

  连照情听得颇为无语。

  念经有什么用,超渡吗?

  晏齐也很疑惑,念经有什么用。

  慧根是这样说的:“阿弥陀佛,老衲帮你们祛邪。它若只是蛊,便叫它化不成魔。若它死而不僵,反食了灵气堕成魔,岂非更加难办。”

  末了抓紧时间给晏齐洗脑:“晏峰主,你要不要一起来听经?”这是从拉人去念经不够,直接借了别人地盘开小灶。要不是他念的经果真有效,晏齐一定将人赶出去。

  “晚楼的灵力与这云顶互生互息,我启动了这大阵,大约叫他冥冥之中也有所感应。”晏齐看连照情,“你既然回来,想必已经有办法了?”

  办法有。

  在西域的时候,连照情与白晚楼对视间,便明了白晚楼未尽之言。在连照情离开无情宗时,无情宗或中原大约已经遭了此祸。

  想来薛灿早将自己之后的事排了个妥当,即便他果真死了,该要他看到的,还是会看到。

  这个人,当真是机关算尽,连自己也不放过。不知他是否满意了,是否觉得果真是他想要的。但若他果真想要,何必要叫江原将记忆恢复过来呢。

  若是薛灿就这样死了,不将蝶蛊拔除,江原即便不会死,却也一辈子也不会将过去想起来,将白晚楼想起来。将白晚楼想起,对薛灿又没好处。

  也许临到最后,薛灿也只想当薛灿罢了。可惜他一路到头,什么都不信,就连自己有过的那一点真心,也反复蹉跎怀疑,叫它再也没有了。

  孙玺听他们一说,立即道:“用药莲啊。正好有这千年药莲在此,若是寻常尸傀虫,便能叫他们恢复过来。”比没办法好。

  药莲正捧在圣女手中。

  连照情看向连依娜,蒙着面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声音也如黄莺轻啼。她与连照情对视了一会儿,方道:“药莲是圣教圣物,只有教主才有权利决定它的用处。”

  “……”连照情转过头,他与孙玺道,“不用药莲,本宗也能救他们。晏齐一定不会叫无情宗陷入危难之地。”

  他没看连依娜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拉住。

  “情儿。”圣女喊了一声,她抚着药莲,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坚决将它塞给连照情。“药莲存在的意义,原本就是为济世救人。我圣教一族,本也当如此。若要它沦为权力争夺的牺牲品,它还不如不要存在的好。”

  “你且将它拿走吧。”

  药莲到手,大问题便解决了,但是孙玺微微拧着眉头:“它只有一朵,如何能救那么多人呢?”他神思变幻,就算找上金非池,两人一道将这药炼出来,恐怕也有些晚。

  “点它。”白晚楼当着其他人的面,掏出了结魂灯,递给连照情。“你将药莲作灯引,可叫药性遍布整座山脉。”

  结魄灯照亮的地方是黄泉路,鬼门关都能为它而开,何况区区一座山。凡灯火晕黄所罩之处,便是人间。

  连照情取出结魄灯:“三花大会迟迟未开,今日便趁这机会,送这三花齐聚。”有黄泉杖指引往生,有结魄灯指引黄泉路,得了忘忧丹,心中空明忘尽一切凡尘人俗扰,自可顿悟大道。从来天地人便是为了苍生而生。

  晏齐道:“那忘忧丹呢?”

  没有忘忧丹,拿什么点这盏灯?

  忘忧丹,忘忧丹岂非都在心中。

  白晚楼说,可以用灵气催动。他们当年都碰触过忘忧丹,药性残留在身体当中,便化作血气,从未消退。连照情割破手掌,血气飚溅出来,瞬间化为血灵之气,被引入结魄灯之中。

  灯点起来那一刻,黄泉杖发出嗡鸣之声,慧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一把将它握住,牢牢立在浮陨坛的莲花台中。有了黄泉杖为指引,生与死的关口便有了支点。弟子们的神智不会四散,药香逐渐扩散开来,渐至无情宗内外。

  西域。

  苏婉儿有些不舍:“小江哥哥,你不来大漠玩吗?”

  江原道:“你几时和阿罕请我喝酒,我便来。”

  喝酒是没问题的,苏婉儿瞥了阿罕一眼:“那,那你催他。”话虽然露骨,却也满面通红,像蚊子叫一般,看的江原大乐。再泼辣的姑娘,竟然也有这个模样。

  白晚楼目光一和,刚想说什么,面色忽然一震,弯下腰来。江原立马扶住白晚楼:“晚楼。”却是周身气劲如刀,立时将衣衫割裂,墙壁倒塌,苏婉儿惊呼出声。

  孙玺立马上前,捉过白晚楼的手腕,见他掌心伤口黑气游走,一脉黑线已走至胳膊上沿,目光锐利,“你也受了尸傀毒了?”

  “什么?”苏婉儿急着推他,“那你救他呀。”

  “哎呀救什么救,我早说了他不要留在这里。”孙玺道,“这里是魔城,气机混杂不净,呆久了早晚要出大事的嘛。”

  “奇了怪了,金非池不是给过他定魂珠嘛,不该控不住呀。”

  白晚楼是应当留在无情宗,金非池也确实给过他定魂珠。但是他为一个人留下,也会为一个人走。定魂珠早已给了江原,替他压了子蛊一头,叫金非池拔了子蛊时,江原不至于因失了母子蛊之间的联系,而断命散魂。

  但是这些,只有白晚楼自己知道,何必与外人道呢。即便江原知道,定魂珠在他腹中,也已经吐不出来,不能还给白晚楼了。

  有些东西是还不了的。

  孙玺一脚踩上孙离:“孙子,你干的好事,你当年喂他吃过什么药,叫他竟不能识灵丹半分。”天下所有的灵丹妙药到了白晚楼腹中,便只作毒性化在根底。

  也正因如此,金非池与孙玺才无计可施,只能叫白晚楼呆在云顶台,由云顶纯净的灵气,日日洗炼他的根骨。也正因如此,衡止多年炼药,于白晚楼而言,都是饮鸩止渴。

  他有天下最强壮的人,他也是天下最脆弱的人。一个人的根骨筋络若时时被两种极端给拉扯,怎么能不疯,怎么能不糊涂。但白晚楼从不认命,他心底藏了一丝清醒。

  几时江原来。

  他就醒。

  江原死死握住白晚楼的手,看着白晚楼眼中血色退了又起,起了又退,随着他的心意,万仞现了又隐,隐了又现。终于听白晚楼挣扎半晌,方道:“走。回,回家。”

  他的家在哪里呢?

  无情宗吗,还是栖凤谷呢,大牢一定是不算的。

  孙玺道:“回什么家,你最好叫他呆在这里,他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他突然一拍脑袋,如梦初醒,“我还藏了几片药莲下来。你等着,我马上去炼药啊。”

  江原知道白晚楼想什么,白晚楼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会屈服于魔气。他在不知名的地方,自己将自己困在冰天雪地中那么久,斩尽世间一切邪念,又岂会如此屈服呢?

  孙离说的不错,世间之人大多是差不多的,但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不好。可孙离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一个人运气好不好,都看他是如何选择。

  薛灿不肯走出偏执,孙离自暴自弃愈走愈错,而江原选择生,白晚楼不肯背道而驰。

  你能说谁安然无忧,活在这世间,没有任何苦楚呢?非得把自己的怨告诉别人,才觉得世道是公平的,自己是没错的。

  江原不吭声,只将白晚楼扶起来,叫他靠在自己身上。“好,我们走。”有一个地方,是只属于江原与白晚楼的,没有其他任何人。

  西域其实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到处是奇花异草,鸟语花香,小溪潺潺,与中原的秀美不一样,与大漠的苍凉也不一样。这里的异域风情陪伴了江原十来年,也陪了白晚楼很多年。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在这里见面的?”

  “不是这里。”

  “不是这里?”

  白晚楼指了指那个水潭。

  “是这里。”

  这里岂不是他们曾经呆过的山洞。江原怔了一怔,这才笑道:“还是你记性好,哎呀,我一回两回都记不清。”

  “你看不见,不怪你。”

  “那这里你记不记得?”

  白晚楼凝目望着那一片的栖凤花,紫色的,从前江原带他来过,因为有毒,一开始的时候白晚楼不适应,脸浮肿起来,被江原取笑丑了以后一定娶不到老婆。

  但说归说,江原还是偷偷拿他的血拌在药中叫白晚楼吃了,以免受毒侵之苦。

  江原道:“你那个时候一点点大,我很担心将你养坏了。”

  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到现在,白晚楼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江原每每睡着,半夜都会惊醒,摸摸白晚楼的手是冷的,再试探一下他的呼吸,哦还活着。

  江原生怕白晚楼活过来,不过是他一个美梦,梦醒过来,白晚楼仍然是躺在冰棺中那个不知生死的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是活着的,只有江原相信。

  那双眼睛那么干净,一眼就拨动了江原的心,岂会是假的呢?

  后来去了中原,庙里香火旺盛,江原领着白晚楼在外面看,看人们求香拜佛,不以为然地和白晚楼说:“求菩萨保佑怎么会有用呢?人在要紧的时候,都只能靠自己。”

  白晚楼点点头。

  哪知江原前脚说完,后脚就问清最大的佛庙在佛门,慧根老和尚最灵光。十分拽而霸气的直接把人家十八罗汉叠成塔,威逼利诱老和尚给他买的长命锁开光。

  一定要念上三千遍真经那种。

  慧根:“……”这个煞星长得眉清目秀,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他到底是从哪里听人说开光是要念三千遍真经的。每个人都念三千遍,他不得嘴里念出泡来。

  那江原不管。

  在江原的认知中,一遍管用,那三千遍一定更管用。

  慧根便诓他:“可以,但是三千遍经,也要佛祖能听见才行。倘若神佛感受不到你的诚意,你念三千遍经又有什么用?”他对江原道,“我念三千遍经,你磕三千个头。”

  慧根原本是叫江原知难而退。

  谁知江原竟果真磕了三千个头。

  ……

  慧根看着外面被叠起来的弟子,再看这个虔诚地果真磕三千个头的人,一时有点拎不清,这个在他的庙中大为放肆的人,究竟是信徒还是魔头。

  江原既不是信徒,也不是魔头。他只是个人,一个普通的有了珍视的人,所以也能信那些荒诞不经的市井传闻,会做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小事,偷偷打自己脸,好叫神佛不要信他的屁话,好好保佑白晚楼平安。

  江原在还没拔除母蛊的时候,不记得白晚楼。

  但他偶尔会做梦,梦中他似乎也在睡觉。

  在这个梦中,江原动动头,觉得脑下很软,周身馨香,是枕在一个人的身上。微微睁开眼,是余晖如金,洒了一地薄暮,而树影婆娑,哗然作响,岁月安好不过如此。

  正因心底有这样一个影子,无时无刻不勾动着他的心弦,叫他觉得这栖凤谷中,过往的记忆中,仿佛缺了什么,江原才会萌生想出去走走的想法。

  江原时常做着那个梦,即便在无情宗也是如此。直到那一次,他在云顶台替白晚楼疗伤,然后枕着白晚楼的腿腹醒来。当时白晚楼半低着头,江原忽然觉得失去的东西回来了。

  无情宗中,结魄灯内的药莲将要燃尽,连照情的血气不够用,面色开始苍白,而地上不知生死的弟子青白的脸色在逐渐恢复。

  连照情牙一咬,又催动起灵力几分,忽然肩上一重,晏齐将手搭上他的肩膀,一股灵力自心窝涌来。

  灯又亮了几分。

  慧根闭着眼睛念佛经,佛号悠长余远,同这药莲一道,遍布无情宗上下,叫每个人心中如被灵力刷洗过。它是去邪除魔的,可去世间一切不净。

  佛号声终于传到了云顶台,云顶仙台,灵锁大阵,与白晚楼从来同根同源。经年不动的冷水池动荡起来,直接荡到了白晚楼心中。

  白晚楼垂下眼,一种杀意从远及近袭来,刮着他的根骨,像凛冽的寒风,也像一柄大锤敲打着他的胸腔。

  喧闹的嘈杂声中,经文声愈发明显。如同一圈圈的金光咒,将白晚楼的道元困在其中,一下,一下,有力而慢条斯理地敲打着。

  你要生还是死?

  我要生。

  你要他还是道?

  他就是我的道。

  你要仙还是魔?

  都不要,我要人间。

  三分魔性使人沉沦。

  三分佛经叫人癫狂。

  佛与魔的对抗中,剩下四分,是他于鸿蒙之中初识的那个声音,盖过了汩汩血液之声,盖过了经文之声。那是他一眼不忘的红尘。

  生与死中,白晚楼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因为不肯离去,硬要挽留,叫他因无情而生念的道元不堪重负,甚至执念成魔。但若他放下呢——

  魔是什么?是执迷不悟,求而不得。白晚楼眼中有红尘,心里有大道。弃他去者,不可留,扰他心者,多烦忧。拿起即是放下,放下即是新始。

  “其实我没来无情宗时,光听到你的名字,也会多念几遍。会想你是个怎样的人,怎样年少成名,怎样冷血无情,怎样天下第一。所以你看,我即便是不认识你,也一样要喜欢你。”

  江原揽着白晚楼,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一声清脆的裂响,有什么彻底碎了开来,消散在无形之中,白晚楼倚着他的身子如此沉,叫江原一下住了口,心跳都停了一停。

  “……”

  江原张张口,眼前的花依旧,蝴蝶也依旧,风筝还在手里,这里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只鸟,都如此安静。他想要的家,两个人,一个小小的屋子,就在这里。

  但是家里的人呢?

  当年江原春心初萌,躲到慧根的庙里听经,觉得多听慧根念念‘阿弥陀佛’,或许会脑子清醒一些,不会再见到白晚楼就容易多想。

  可惜不过一个时辰慧根就客气地将江原请了出去。原因无他,白晚楼精准无比找上了门。

  小少年剑法精准,连挑慧根十个弟子,把人打得痛不欲生。江原若再不出来,大约这三千神佛都要被白晚楼给拆一个遍。

  慧根道:“阿弥陀佛,佛说佛渡世人。”

  他诚恳地希望江原渡了白晚楼,放过苍生。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是他招惹白晚楼在先,白晚楼契而不舍在后。佛说要渡苍生,江原只渡一个,也只想被一人渡。白晚楼说江原是他的道,白晚楼何尝不是江原的红尘。

  割不下,忘不掉。

  “我特别喜欢你,你呢?”

  沉寂蔓延开来,日夜颠倒中,江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揽着白晚楼坐了多久。从夕阳西下,到月上树梢,露降翠叶,再到日头高照。

  江原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半分偏移。光影之中,他背挺得很直,就像从前的白晚楼。

  他终于明白那不是孤独,是一种希望,一种期待。即便是忘记了世间一切,也不会将它从心中抹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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