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_沉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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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要论辈分,你还得喊本座一声老太祖叔。”】

  这一晚,宴江在大床上安然沉睡,然而第二天凌晨悠悠转醒,就看见鬼王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色惨白,唯独嘴唇红得滴血,差点没把他吓出病来。此后便战战兢兢地赖在脚踏上,无论如何都再不肯上床了。

  大抵终究是命贱,时崤难得的好心,在他看来却是行刑前的断头饭。时崤当然更没那个闲心再劝,只嗤笑一声,便随他去了。

  此后一连数日,一人一鬼相安无事。唯一的变数,就是书生身上的魂气恢复得并没有时崤想当然的那么快,不知是书生体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按理说本该可以一天取一次魂气,在书生身上却只能妥协退步,两日才取一次。

  宴江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一下,只要鬼王勾勾手,就只能视死如归地往对方脚边一跪,任凭冰冷的指尖点上他眉头,而后熟练地迎来那股全身无力的感觉。

  他对于魂气的感知比常人更为敏感,换做别人,失去三分魂气不过觉得疲倦而已,他确实每次都要晕上一会儿。时崤为免平白惹来注意,取魂气便都在夜间睡前进行,好歹让书生好生休息一夜,次日还能照常出门去,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过偶尔也有意外发生。

  某次时崤一不小心多取走了半分魂气,甫一收回手指,宴江就完全支撑不住身子了,整个人软软地往前倒,也没处借力,竟直接一头靠在了平时避之不及的男人膝上。

  宴江眼前金星直冒,缓了缓,大脑没来得及思考,嘴上却已经问出了心中连日来的疑问:“大人,我是不是会死?”

  他说话的力气也是虚虚的,少了几分惯有的讨好与奉承,带了点鼻音,显得有点委屈。

  按照时崤一贯的性子,本是该踢开他的。但短短一句话听在他的耳里,像极了撒娇讨饶,便临时改了主意,起了逗弄的兴趣,笑道:“本座怎么舍得杀你?”

  他捏小孩似的捏捏他脸颊的薄肉,“要论辈分,你还得喊本座一声老太祖叔。”

  时崤从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与宴江的老太祖宴淮之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常以兄弟相称,如果不是最终死在宴淮之手中的话,其实这一声老太祖叔也算合情合理,虽然如今提起格外讽刺。

  时崤也不是真的要提这门关系,只是想看看这书生会做什么反应。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再看,才发现人类已经枕着他的膝头昏睡过去。

  时崤拍了拍他的脸,憔悴的眉眼还是安安静静的,最终还是放下了准备将人踢开的脚,驱了一股鬼雾来,将他平稳地放回脚踏上,这才转身出门去。

  如此,又过了足足接近二十天,时崤才堪堪在接着人类的魂气在自己伤口的表面修补上一层薄薄的痂。虽然离痊愈还算很远,但鬼气终于不会再顺着伤口四溢开去了,一身鬼气很快重新充盈。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进步,因为鬼气不再莫名流失,时崤不管是使用术法还是运气疗伤,都会变得顺利得多。最直接的一点表现,就是他如今白日里终于不再需要附身画卷了,肉身也能维持得更像活人。

  宴江不知道这些弯绕,只是觉得时崤的长相渐渐没有那么可怕了,终于不会被突然出现的红眼吓一大跳。但也有叫他苦恼的地方,那就是鬼王不再夜夜出门,每隔两天取了魂气,夜晚在院中盘腿坐上一两个时辰就回回屋,他睡再脚踏上的时候,鬼王也睡在床上,叫人睡得胆战心惊,别扭极了。

  那一夜给他带来的阴影此生难忘,他如今每到夜里都会下意识地紧张,现下又和鬼王住一个屋,能睡得安稳才奇了怪。大夏天的,必须全身盖紧被子才能睡着,半夜也总会被噩梦吓醒个三四次,再迷迷糊糊重新睡过去。

  其实宴江这段日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时崤却是头一回发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半夜靠在床头运气的时候,被脚踏上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好几次,探头一看,才发现睡着的人类满头大汗,像是困在梦魇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踩空似的痉挛,因着脚踏太窄,他一动,膝盖就直接撞在床边上,震得帷幔也轻轻晃动。

  时崤无法理解。难得想起自己还放了一抹鬼气在这书生体内,便驱动着去窥探对方的梦境,便见这人类在梦魇中整夜整夜地逃亡,入眼尽是些断手断脚的妖魔鬼怪。

  ——这书生的胆小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夸张,也难怪魂气恢复得慢,夜夜在梦中担惊受怕,算是哪门子的休息?倒变成像是他堂堂的鬼府之王气量太小,特地来人间虐待一个人类似的。

  时崤先是嫌弃,而后又觉得好笑。黑雾将睡梦中的宴江托放到大床里侧,他懒懒地伸过手去,将手心覆盖在那人额头,眼中红光一闪,梦魇中书生瞬间就安静下来,坠入无梦的沈眠。

  末伏的夜晚仍旧闷热,小屋不通风,宴江又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没过多久便热出了一头的汗珠。到了后半夜,他开始无意识地往浑身冰凉的鬼王身边蹭,直到额头贴上时崤的腿,觉得舒服了,才消停下来。

  时崤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多加理睬。

  于是等宴江久违地睡饱了觉,一睁眼,发现自己贴着鬼王睡了一夜,又一次吓得差点摔下床去磕头谢罪。

  动静有些大。时崤停止运气,缓缓睁开眼,就见他正努力瞪大惺忪的睡眼,脸颊还有睡出来的淡淡的压痕,因着休息得好了,身上的魂香更浓了些许,脸也恢复了最开始的清秀白嫩,看着顺眼不少。

  好心情地摸了一把那只通红的耳朵:“本座又没苛待过你,贤侄孙至于那么怕吗?”

  宴江被冰得缩了缩脖子,告罪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打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夜起风,将屋顶的茅草刮散了一点,露出小小的缝隙,一抹朝阳此时便钻进了卧房,在地上画出一道金色细线。

  借着这点光,宴江看见鬼王笑了笑。不是冷笑,也不是嗤笑,柔和的光线中,那张面容少了几分阴郁,俊俏到夺目,隐约可见画卷中青年将军的潇洒与强大。

  也很漂亮。

  宴江还是头一次正视时崤的容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一时竟看呆了过去。直到鬼王薄唇开合,缓声问他“好看吗?”他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慌慌张张地爬下床,穿鞋的时候尾指甚至带了些抖。

  时崤看在眼里,没有拆穿,随手一捞,又执起画卷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想从中看出宴淮之的影子,问问那个老头为什么能生出如此无能又窝囊的后辈。

  余光瞄见书生匆匆背起书篓,准备逃出家门的背影,时崤想了想,随口吩咐了一句“今夜早些回来”。说完就自顾自地闭上眼准备小憩了,也不管对方听到没有。

  今日是八月十五。

  距离时崤离开鬼府来到人界,恰恰一个月整。

  又是一个月圆夜。

  【作者有话说】:

  枕膝盖,我的最爱[哭哭]jj又yy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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