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_沉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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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书生住新房子】

  自盘古开天辟地,浊气下沉,清气上升,这个世间就分为三个不同的界,即仙居、人间、鬼府。仙者掌管秩序、人类主张建设、鬼魂负责审判,三界各自独立,遵循不同的道法规则,冥冥之中有千丝万缕的相互制约,但任何一方都不得无故干扰他界。

  时崤有意摆出了好大一副架子,也是人类好骗,一点点小把戏就能被吓得像只淹水的鹌鹑,却不知面前的鬼王带着重伤潜逃到人间,背地里有多么的狼狈与不得已——好歹是一界之主,如果不是实在危急,怎会冒着随时引起人间大乱的危险贸然过界?

  趁着人类垂着头不敢抬眼的间隙里,时崤拉了拉外袍,盖住了自己胸腹出逐渐渗出的血迹。

  不幸中的万幸,他身上的力量因为重伤流失大半,气息也大大弱化了,只需稍加隐匿,仙鬼两界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但也正是因为力量太弱,连简单的隐匿都力有不逮,所以眼皮底下的这个人类,就是他短时间内能找到的,用来遮盖鬼气的最佳“工具”。

  好就好在性格软弱好拿捏,又是个无父无母的,社会关系几乎没有,居所虽然破了点,但胜在低调兼之远离人群。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这宴家可算得上与他极有渊源。

  天微微有发亮的趋势,村中其他人家养的鸡迎着浅蓝的天,拉出一声又一声嘶哑长鸣。时崤揉揉太阳穴,无心再逗弄这书生,示意书生起身,仔细听去,声音中似夹杂着几分疲惫:

  “你借住的农户也是本座属下化身,晚些时候自会将你那点东西送回此处。从今日起,你恢复先前的正常起居,不得叫人发现任何异常。”

  晏江这才用衣袖胡乱擦擦泪,软手软脚地站起来。退后好几部,踟蹰了好一会儿,又犹豫开口:“我先前……每日都会到临乡集市摆摊卖字画。”

  “摆上多久?”

  “……清早出发,黄昏才回。”

  书生畏极了这鬼,虽是实话,声音却难免越说越,生怕对方下一秒就暴起发难。

  没想鬼王闻言只是点点头,“那你便去。”

  宴江连忙称是。

  一口气正要卸下,又听见对方冷笑了一声,补充道:“无论发生什么,天黑之前都必须回到此处,你最好别妄想着趁机逃跑,。”

  话音刚落,第一抹朝阳的光辉从山脊背后露出了头,把天空染上一层圣洁的光。天亮了。

  比起未知的黑暗,光明总能带给人类更多的安定感,宴江乱糟糟的脑袋里头终于找到了一丝依托,情绪从恐惧的泥沼中挣扎出一个小口。他悄悄抬眼,看见鬼的脸色随着日头的升起而变得越来越白,不过片刻,身体就维持不住人形了,黑雾逐渐四溢开来,变得稀薄模糊。

  抬手,宴江怀中便骤然一空,这几天一直带在身上的小木匣子频空出现在对方掌上。不太多的铜钱和碎银掉了一地,叮当作响,其中一枚铜钱旋着圈儿滚到脚边,撞上他赤裸的脚趾后就地躺下,宴江低头看了一眼,心疼钱财,却不敢贸然去捡。

  “替本座寻个阴冷的地方。”鬼王命令的话语迎着光线散开。

  宴江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黑影钻进木匣子,啪的一声轻响,匣子已经扣上了盖,落在那张与一屋寒酸格格不入的豪华紫木椅上。

  再环顾一周,视野中已经没了鬼的身影。宴江咽了咽口水,心脏狂跳,小心地靠近那木匣,还未有任何接触,已经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

  鬼王在里头休息,这个认知让他惊恐不已。

  想要再跑,然而转头看见父母的一双牌位,一点勇气就化作泪滚落到地面,再也寻不见了。连哭都不敢出声,最后只得挪开床板,硬着头皮将木匣子从椅子上捧起来,放到床下的暗格里,与父母留下的遗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藏在一块。

  木匣子静悄悄的,没做出任何异意。

  宴江这才感觉自己从这场噩梦中活了下来。

  却也不敢休息,手忙脚乱地收拾掉满屋的狼藉,稍微拾掇了一下自己,就匆匆背起装着纸笔的书篓出门了去。还是去摆摊,以前是为了生活,现在却只是机械地执行鬼的命令,大抵是因为心境沉重,到集市的时候满头大汗,活像被追杀了一路。

  周边几个略微熟悉的商贩随口问了几句,宴江便打搪塞道自己这几日生了病,如今体还有点虚,街口米糕大娘揣着一副家书凑过来,照常要书生给她读信。闹市人声鼎沸,吆喝的,讲价的,宴江再也不觉嘈杂,反而心生亲切,终于有了片刻的轻松,绷紧的脊背稍微松弛下来。

  转眼夕阳下沉。

  进村口的时候又遇见黄家疯婆子,那老婆子正在村道上跳舞,嘴上咿咿呀呀地又笑又叫,远远瞧见了书生,便一下子生硬地停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而后露出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宴江垂下头,远远地绕开。

  路边某户人家这些天给鸡圈搭了个棚,多余的竹条现下还未清理,胡乱搭在屋前,其他人家烧火的烧火,做饭的做饭,他路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明明村中景象半点都没有变,却直觉有什么氛围不太一样了,仿佛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灾难来临前的风平浪静。

  到家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推门,然而破烂的木门打开时,宴江还是被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抬头看看,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泥浆混着茅草砌出来的墙体,红的黄的泥浆补丁打得东一块西一块,整间草屋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中变得丑陋不堪,让人怀疑一场大风就能将它吹塌。

  而屋内却已经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空间,石的地砖,漆的墙面,瓦的屋顶。家具尽数都变成了奢华贵气的物件,满屋子金光闪闪、珠光宝气。宴江匆匆扫了一眼,所见之物哪一样都能抵他一辈子的吃穿。

  第一反应便是做贼似的赶紧进屋,反身将门合上。

  在门口放下书篓,穿过小厅,绕过卧房门口的花鸟四牒屏,果然见到自己房中也是彻头彻尾的大变样,一架宽大的桑木床替代了原本用几条长木板搭成的破台,外挂蛟纱围幔,内铺丝绸被枕,就连挂帘子的小勾都镶了珠宝。

  黄昏的日光下,鬼王慵懒地靠在床头,打量着手中的画卷,听见书生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大人”,才慢悠悠地望向门口:“你这屋子未免太破,难为本座要在此住上一段时日,实在委屈。”

  宴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时崤勾勾手指,他便像只小狗似的乖乖被对方唤近床边。

  ……唯一该庆幸的,是这鬼王作为阴邪之物,还维持着基本的人样,不至于太过吓人。宴江紧张得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可认得此物?”时崤颠颠手中的画卷,懒声问。

  宴江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余光突然瞄见脚踏上散落的好几页发黄的纸张,一个激灵,才想起这是自己藏在床板下的东西,原本应该严严实实地裹了许多层牛皮纸的,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

  父亲临终前什么都未提,特意嘱咐了要好生保管这副画卷,来日功成名就,应挂在宴氏祠堂中与高祖并列供奉,继续传给子孙后代。

  宴江猛地抬头。

  “怎么?你没见过?”鬼王扯了扯面皮,做出一张阴森的笑脸。

  见书生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没有答话,也不生气,屋子抽开外头的系绳,朝着人类缓缓展开已经发黄的画卷。

  宴江瞪大了眼睛看着鬼王的动作。他的确是没见过的,因为父亲从来都不允许。

  原来是一副人像。

  画中人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嘴角含了半抹笑意,半侧着脸看向远处雪山,露出线条漂亮的鼻梁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下颚线,身着一袭戎装,长枪上的红缨迎着风轻轻飘扬,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看得出画师是用了心在作画,仅用最简单的勾勒,便将人画得栩栩如生,即使经年后画纸已经点点泛黄,也带不走画中人半点色彩。

  宴江目光死死盯着画卷,脚下却是一软,重重跪倒,膝盖嗑在桑木床的脚踏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画中之人……竟与自己眼前鬼王生得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画中那双眼珠还是正常的黑白,看起来还是个鲜活的人,而非如今眼前的死魂。

  “你们宴家倒是令本座大开眼界。”时崤将画转回自己眼前,饶有兴趣地来回端详,好似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本座还记得当年这幅画可是宴淮之亲手所作,后来他也是用这双手,将我害死在离家千万里地的北国边界。”

  宴淮之是宴江往上数不知道多少辈的老祖宗,排在宴氏族谱第一页第一位,据说从前是朝堂上的大官。

  “留下这副画卷,是想提醒宴家子子孙孙,自家祖先是个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吗?”

  宴江倒吸一口凉气,说不出的恐慌与震惊,不可思议地抬头对上时崤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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