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黄铜铃_告解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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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黄铜铃

  手被制住,浓郁厚重的阴影翻身而上,铺天盖地的气息将落于下风的於星夜紧密缠绕。

  她看不见自己骤然放大的瞳孔,注意不到自己停滞的呼吸,却很清楚一点,她不敢眨眼。

  瑞德却忽然笑了。

  压迫感并没有消失,她能感觉到他在故作轻松。

  “还没亲你呢,就已经开始不会喘气了?”

  问完,他收了笑,很认真地告诉她:

  “如果你不是那个意思,就不要再继续乱动了。”

  也许这一次,他的警告已经在褪色了。

  取而代之的,是坦诚的无奈。

  窗外发灰的天色阴而不沉,瑞德的眼底却像爬满水草的海面。

  坦诚是表面,无奈是表面,水下却布满四伏的,攀缠的,解不开的暗涌。

  於星夜瞪大眼睛,看着他本就偏深的瞳色渐渐冒出绿宝石的光华,看着他深邃的眼里倒映出的,浅薄的自己。

  门铃在这时突兀响起,应该是食材送到了。

  像是施法的歌声被打断,海妖趁势收起爪牙,要将自己藏回水下。

  瑞德撑在枕边的手臂发力,却在起身之前被拦住。

  於星夜抬不起手,无法真切地勾上他的脖颈,却意外将恶灵勾起,从土里冒出来,横冲直撞地四处戳刺。

  她不会说,在他翻身撑上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金石般的,邪恶的,威压的,力量。

  可是正好,她也没在怕的。

  她沉默着接受恶灵的试探,却不接受瑞德的坦诚的无奈。

  她是不愿轻易感到满足的贪心鬼,她想要他更坦诚,要他更无奈,要他丢盔弃甲与她一同受试。

  於星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是这样的软弱无力,直到大着胆子握上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狂跳,却比不上瑞德强健有力的搏动。

  在他的衬托下,她虚弱又无力。

  可就是在那样虚弱无力的愚忠孤勇下,她不回头地坚持:

  “如果我就是那个意思呢?”

  黄铜铃声变得嘶哑尖利,划破防线,破露出底层欲望。

  女孩只是先前的那只手被制住,却仍不服输地念出恶灵的咒语。

  “你不想吗?”

  像在邪魅低吟,又像纯真浅唱。

  她仰起头颅,将脆弱的细白脖颈全然袒露在瑞德的视线之下。

  然后像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时那样,试探着,颤抖着,在他坚毅紧绷的下颌印上一个软糯濡湿的吻。

  那是她最有诚意的,黑底烫金的,邀请函。

  门铃声哑然消退,唇齿封缄了恶灵低咒以外的所有声音。

  这下她是真的,不太能喘气了。

  他恍然想起《马太福音》里,耶稣受洗之后的故事。

  天为他打开,他看见远古神祗的魂灵,“仿佛鸽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从天上有声音说,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

  瑞德只觉得,天真的打开,他也是真心喜悦。

  纯白的棉质天地里,她的皮肤成为这片隐讳天幕下唯一的色彩。

  当时,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

  而他呢?

  瑞德谦卑而惭愧地想,他不是耶稣,他不在旷野,却万分荣幸,受这一遭试探。

  他甚至比朝圣的信徒幸运,她在东方看见他的星,他的耶路撒冷就已翩然落于怀中。

  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地欢喜。

  他们在旧约中遇见失乐园,又在新约中见证第二个亚当重建乐园。

  棉质天幕笼罩住呼吸,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让空气变得潮热,让氧气变得单薄。

  却没有人提出,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顾不上外面的世界。

  他们一同逃往滚烫的、战栗的、令人窒息的埃及。

  直到暴雨将至,施洗的约翰站出来,不懂情地隔空吟诵,“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天国近了吗?

  那么,悔改什么呢?他们不该结伴前往吗?

  感官的尽头早已粘腻湿滑,发出狂烈的叫嚣将理智蚕食鲸吞。

  而在理智的尽头,是约翰,是不该无计划地闯入的伊甸园,是不戴手套就去打开墨盒就会使人间洒满罪恶的埃庇米修斯。

  瑞德这才恍然惊醒,理智回笼,凶猛爪牙化成温和又粗粝的舔舐。

  恶灵的叉戟遁立在地面,不受意志力约束地,张扬着与它主人的意愿背道而驰。

  但天际的呼唤,拥有赋予陷入魔咒的恶灵,以清明理智的力量。

  “没有没关系,顾着你就好。”

  他郑重又虔心地吻上她的额头,在无言中向她致歉。

  於星夜睁眼,压着摇曳的喘息不愿放手。

  “可是你都没有不会很难受吗?”

  瑞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呢,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跟他说,“我不饿,你饿了吗?”

  那时,他好像也没有回答她。

  她重新把头埋回他怀里,有些倦怠地摇头。

  很轻,幅度也小,轻轻浅浅的痒,却很踏实。

  很快,她的呼吸就也变得平缓。

  确实早该困了。

  瑞德帮她翻了个身,让她从自己身上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起来,终于得空眷顾那扇等候已久的门。

  天已经黑了,门外街灯亮起,一团一团的影子庸碌着挤过虚旷的街道。

  尽管是很会办事的人,也想不到需要在装食材的纸袋里配上干冰袋。

  瑞德弯腰拎起地上的东西,轻叹一口气,转身开灯回厨房。

  一直到关火,屋里的人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瑞德洗过手,擦干净,进去捞人。

  却在看见她的睡姿时,忍不住皱眉。

  明明在他起来之前,有帮她翻身,让她躺好。

  明明是累极了睡过去的,睡眠质量应当很高才对。

  可她看起来,就是一副睡得不熟的样子。

  侧身蜷缩起来,手也像他早晨见的那样,攥住被单捏成拳。

  时常亮着的眼睛,此刻也紧紧闭着,甚至时不时眼皮轻颤,很不安的样子。

  像是陷进了一个睡得不熟,却醒不过来的梦魇。

  窗外的街灯已经渐次亮起,在她身后却照不亮暗影中的她。

  瑞德走过去,在床边俯下身,刚冲过凉水的指节抵进她的掌心,试图隔开那道仿佛有自毁意识的力。

  她果然睡得很浅,带着凉润的指节刚贴上去,她就被惊动。

  瑞德不止一次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个小姑娘缺乏基本的安全意识。

  却被她睁眼时的警惕和防备扫中。

  瑞德从没见过小姑娘的眼中,露出的这种攻击性,来不及分辨该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她像是很快看清了是他,眼中的尖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常见的软光。

  於星夜只觉得睡了很沉很深的一觉,顺势就攀上他的手臂抱在怀里,也不说话。

  颊边软肉贴上紧致硬挺的小臂,连毛细血管都被熨慰。

  “起来吃点东西?”

  蹭了好一会儿才舍得起来,却也舍不得松开手,几乎是被半抱半捞起来。

  餐厅的桌椅都是原木材质,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量感厚重。

  瑞德将她放下,蹲在她膝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於星夜几乎不用低头,平视就能撞进他眼底。

  她爽快摇头,注意力已经飘到了桌上。

  叉起一小束苦菊,问,“苦菊不配虾,配牛肉吗?”

  “想吃虾?”

  瑞德看一眼盘子,又看一眼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本来是有的,但是在门口放太久,都化冻了。”

  那一眼,倒没有责怪,只是想让她清楚她一时兴起的后果罢了。

  尽管实际效果,似乎远比本意要意味深长许多。

  然而於星夜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愧的,甚至反而有些得意,像偷吃到鱼干的小猫,理直气壮地舔着胡须——猫猫又没有坏心思,怎么能怪猫猫呢,要怪也当然是怪主人没有看紧装鱼干的罐头盖呀。

  她抿一口气泡水,摇头晃脑地毫不掩饰地展示她的好心情,与方才窝在被子里摇摇欲坠的模样判若两人。

  瑞德见她也没吃多少就开始喝水,状似无意地问:

  “想好明天怎么安排了吗?回去吗,还是?”

  於星夜依旧捧着水杯,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应激的反应,只是还有些犹豫。

  直到她听见瑞德说,“如果他们让你觉得,你是有可比性的,那么他们的看法也就不值得你过于在意。”

  这话稍微有点绕,於星夜脑子跟着耳朵转了一个圈。

  可比性吗?

  是指她和於明月吗?

  他大概不知道,即便是於明月,也不是於家这一辈里待遇最好的一个呢。

  於星夜转着眼珠,对这种意义不大的烦心事兴趣缺缺。

  还不如坐在她对面的人值得深究。

  “所以你也是这样处理的吗?”

  “我?”

  “嗯,上次在会所,那些人对你的态度,和看法。”

  像是没有想到话题会被转移到他身上,瑞德稍加思索,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算是吧。不过我可能本来就不如你细致敏锐,很多事情对我都不会造成伤害。”

  言下之意,但对她却会。

  於星夜没有不服气,只是在想,瑞德怎么会评价自己还不够细致敏锐呢?他明明已经是最机警的猎手,最温驯的恋人。他的父母大概不会像她的那样,像个笑话。

  没想到瑞德却说:

  “我父母已经去世了。”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为了救我大哥。”

  头顶的灯泡像是崴脚似的,轻轻晃动了一下。

  於星夜意外抬头。

  却见他的眉眼都淡淡舒展,并没有任何阴翳。

  好像只是再简单不过地,在评价盘中的菜色,语气甚至不如那会在床上压住她时有起伏。

  於星夜呆呆地问:

  “那那你哥哥他”

  “当时他,患上ptsd,中途这些年是痊愈的,但去年又复发,所以又回了温哥华的疗养院。”

  她想起来上次在会所见到的那个仿佛瑞德等比例缩小的小男孩,趴在瑞德的肩头满是希冀地问他爸爸会不会来。

  “那本杰明的妈妈”

  这一次,瑞德的回答更加简短了,只短促的两个词:

  “跑了。”

  无风的室内,灯影无端持续摇晃,每一丝光都在不安。

  瑞德的脸却在曳动的光下独自沉稳,眼中空荡荡一片,好像什么都装得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竟也是孤独的吗?

  如果於家对于於星夜来说,是一个不方便回去,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没有那么想回去了的地方,那么看似显赫的莱特丽家族,对于瑞德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

  於星夜放下手里的杯子,跳下椅子噔噔跑到对面,爬上他的椅子跨坐上去。

  瑞德这时才开始重新有了表情。

  他剑眉轻蹙,薄唇微启,像是还有什么话酝酿着要说,却被於星夜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乱了节奏。

  她完全没有察觉,只顾趴在人怀里抱住他的腰,“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只会说imsorrytohearthat”

  “总觉得那样太敷衍了。”

  “中文里面也没有那样的说法。”

  “也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

  其实瑞德原本想说,他还远没有披露到大家都最难以接受的部分。

  他甚至还想解释,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些事实和现状,而并非为了获取她的同情。

  可如果,她施展同情的表现,就是像现在这样的话

  隐下后半段的阐述,瑞德鬼使神差地改了口,对着怀里的小姑娘问:

  “是吗?”

  又或许不是鬼使神差,是他自己清醒地克制不住骨子里的卑劣。

  他听见自己伪善的引诱:

  “所以呢?”

  “那你,预备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注:新约旧约部分的内容都来自《圣经》,非原创,不保证准确性专业性和真实性。

  以及:请把surprise打在公屏上/扶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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