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道德家_告解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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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道德家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

  於星夜垂着头,却不是在思考瑞德的问题。

  她盯着那张请柬卡片,好像看得仔细,视线却虚化。

  字迹模糊,在眼前飘了好久。

  被沉厚心绪压低的头颅终于轻轻扬起。

  她看向湿淋的金棕色篱笆,看向诱人的名贵叶片。

  她朝他伸出手,眼中满是干枯的玫瑰对雨水的渴望。

  像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再也等不了了,却不是回答愿意不愿意。

  而是颤颤巍巍地问他:

  “你是终于要来接我去过假期了吗?”

  她的声音混着泛潮的空气,近乎怔忡地呢喃。

  断续破碎的一句,尾音迫不及待地哽咽。

  像走在看不见尽头的山洞里,洞口迟迟不出现,却忽然有火把落入手中。

  于是徒步已久的人便不敢置信这样突然的触手可及。

  她伸出指尖,轻轻揪住他的衣角,真的只是一角,捻一捻确认过真实性,很快就又松开。

  瑞德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假期,只是看到她松开垂落的手,心里像泡了水,一阵酸胀。

  他伸手想去追,想不到一句“是的”要怎么样说,才能足够恳切,才能使她确信。

  可是下一秒,於星夜已经不需要他哄劝,再次抓住了他潮润的指尖。

  玫瑰终于投入庄园的怀抱,连泥土都为之震颤。

  从湾区离开之前,瑞德最后一次从会议室出来。

  局势已经算得上尘埃落定,身边的人都被他挥手推给伯特,不掩倦怠神色。

  大步往外走,却在门外转角见到叔叔汉斯。

  原本冷淡厌烦的眉眼像刀锋出鞘,抽现寒光。

  瑞德似乎丝毫没有最终胜者的得意,也没有将汉斯当做手下败将般故意无视。

  他在台阶前停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露出他的厌恶。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该去打扰她。”

  瑞德并非宣告什么结果,他无意审判汉斯,甚至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在汉斯面前多停留一分钟,都是浪费。

  只在擦身而过时,留下压着火的决裂:

  “shesnotaproblem”

  “youare”

  但眼下,她却又真真切切地成为了他怀里的一道难题。

  於星夜两手死死抱住瑞德的腰,哭得稀里哗啦,却抽搭着也要说话。

  “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呜哇——”

  “也太久了吧你,久到,我都在想,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在等你”

  雨水仿佛从瑞德身上被汲走,从她的指端浸进去,又从软翘的睫毛缝隙间涌出来。

  她彻底成了一朵栽进泥里的花,因为无尽的露珠而变得更娇艳。

  瑞德却无法欣赏这花间晨露。

  他被胸口的热泪烫到回神,僵到已经快要没有用处的手臂终于重新恢复制动。

  他想起自己在她家楼下没有得到回应的剖白。

  那时他想要告诉她:

  ——我每天都在想你,想要快点见到你。

  终于在今晚,他收到她漂流瓶一般的回信。

  ——我每天都在等你,等你来见我。

  瑞德再也无法深思,更无法忍耐。他折下颈去吻她,腰背跟着弓起来,是光看着都费力的姿势。

  於星夜只觉得这力道太重,不是唇瓣上的力道,而是一股推着她向后的力。

  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点什么,也不管指尖扣住的是皮革还是衣角,总归一手水滑往自己跟前带。

  瑞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忙扣住她的手,低喘着分出空隙来:

  “别我身上都是湿的,别再把你衣服打湿了。”

  这话说得在理,於星夜也很讲道理地听进去了。

  所以她给出可行度极高的下一步指导方针:

  “也是,那干脆别擦了。”

  “直接脱了吧。”

  瑞德眉心一跳:“”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伯特好像跟他讲过什么,什么年轻女孩子,有点制服情结也很正常?

  并非他故意打这样的算盘,只是自他回来,就恢复了正常的长下班。

  每天从警局出来,不论是什么班次,都忍不住路过她楼下,停一会儿。

  她不想见他了,他也就没有立场再贸然出现了,只能待着。

  今天也是,大约从天亮起,雨一直就没怎么停过。

  刚开始是舍不得这么早走,觉得看一眼她窗口的灯也是好的。

  等到雨势骤大的时候,车已经走不了了。

  瑞德靠在椅背上,既没有被困雨幕中的懊丧,也没有风雨终于席卷的畅快。

  好像被困了很久,所以习惯了,所以并不把所有无意义的行为都定义成等待。

  他蛰伏在靠近她的领地里,不等雨落,更不等雨停。

  直到看见她家的灯闪烁着忽然熄灭,瑞德再来不及多想,就推开车门冒雨进了这栋楼。

  之后的发展,每一步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瑞德拿不准小姑娘的意思。

  他还未动作,於星夜的手却已经勾住了胸前的皮带,顺着交叉的节点,一直往下滑到腰间。

  “这怎么是扣在腰带上的吗?”

  “那那这要怎么脱啊这!”

  瑞德低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一边觉得他们现在要讨论的问题,不该是这样的,一边却想去他妈的不该。

  他一边在心里暗暗自嘲,一边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帮你,需要吗?”

  故作轻松的语气不过是为了掩盖提问者对这个答案的隐秘期待。

  瑞德也许的确暂时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情结,但不论是“制服情结”,还是“脱制服情结”,幸好他都可以满足。

  只等她点头,他就可以带着她的手,带她探索她感兴趣的一切事物。

  就像他并不知道於星夜曾在走出拉斯维加斯那间套房前,留下一个悄然的承诺:

  那将是她最后一个假期。

  ——直到他来接她。

  但只要她愿意跟他走,他可以带她去任何一座城市,然后钻进任何一场日落。

  於星夜在瑞德捉住她的手心,往他胸前贴时,递出疑惑的眼神。

  然而瑞德的回答,就像辛波斯卡偏爱的不作任何承诺的道德家,连仁慈都是狡猾的。

  “我说的是可以帮忙,可没说代劳。”

  “帮你可以,但还得你自己动手,不许偷懒。”

  他像是绅士了太久,压抑了太久,又荒谬了太久,理亏了太久。

  他像是获得了首肯的盗猎者,杀戮的本能终于显现。

  湿滑的皮带被一根根解开,划破空气的皮肤一般决绝地抽出,扔在地毯上,写作无序的诗句。

  潮润的衣扣被一颗颗捏住,交叠的指尖已分不清是谁在出力,从领口到腰际,从严丝合缝到敞露胸怀,吟唱无言的乐曲。

  呼吸先于身体拥抱彼此,像是献祭出灵魂在交颈。

  眼神快过双手紧扣对方,无形无态,却抵死缠绵。

  明明於星夜才是先提出要脱衣服的人,现在却好像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更加慌乱。

  她明明已经攀住了瑞德的手臂,那是独属她专用的,最坚实的浮木,可夹着雨丝的一阵风吹过来,她还是忍不住紧缩着颤栗,一个凶狠灭顶的浪头打过来,她还是感受到飘摇。

  她别无选择,除了抓得再紧些。

  可她忽略了一个问题,忘记了一件事实。

  ——瑞德根本就不是来给她挡雨的。

  玫瑰栽种在庄园里,就和园子里的土壤同生共死了。

  刚出生的羊羔落入猎人手里,被杀死的就是天真和纯洁的代名词。

  此刻的瑞德,根本就是端起长枪瞄准她的猎手。

  是来讨债的债主,是摘下面具的小丑,是嗜血的刽子手。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不知节制地索取过,客厅里的沙发成了刑场,手起刀落间,无色无味的血液漫溢出来,还来不及蒸发就被覆盖上新的。

  痛与乐都来不及通过惊呼或低吟消解掉半分,就被气喘吁吁的吻吞噬、淹没,而后化作更为急促的、缠绕得更紧密的气息。

  他们像在这场大雨中并肩奔跑,耳边灌满风声,眼前划过闪电。

  原来雨水无法滋养的树,交握的十指可以。

  原来当他们触碰对方,就注定爱上彼此,从皮肤到心脏,从肉体到灵魂。

  他们陷落进狂乱昏聩的情欲,又在沸反盈天的爱意里打滚,连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细瘦白皙的小腿无力地从宽厚精悍的肩头滑落时,瑞德抬起头,泛着水光的碧玉眼眸追捧着她细细描绘。

  於星夜恍惚听见窗外,水珠从树叶尖端滴落,“啪嗒”砸上下一片树叶。

  她眨眨眼,那是雨的尾声。

  她的呼吸平复了,雨还没有。

  她静静听着,一动不动。

  瑞德忽然问:

  “所以,你答应了,对吗?”

  他的嗓音比气息更平稳,却不是因为胸有成竹的把握,而是因为他其实在刚刚触碰到她的时候,就想要问。

  可是他舍不得叫停,更舍不得用交换条件的姿态给她设卡,好像她不答应,就不可以继续。

  但实际上,瑞德的忐忑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问题里。

  他没有再问“你还愿不愿意”这种开放式问题,而是恨不得连答案都替她准备好。

  事实证明,於星夜的叛逆并不只在于看见禁欲系的黑衬衫会更想伸手剥开,看见系得平整的领带就想解下来。

  不满足于打破原有的束缚,她还会想要系上新的束缚。

  由她亲手编织的,受她的命令而封印的,新的束缚。

  於星夜并不回答,反而慢吞吞地问他:

  “如果我说,我不想答应呢?”

  她以为瑞德会皱眉,会追问她为什么。

  然而他没有。

  既没有急切,也没有失落,他甚至几乎是在炮制她不动声色的平静。

  他掌心轻揉着她的后背,却不带任何涵义——既不为点燃她,也不为抚平她。

  “那我只好再等久一些,来得再勤些,你到时候不要烦我、不要不给我开门就好。”

  这话听起来,和提问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於星夜却似乎听明白了。

  瑞德这是在主动受缚。

  她原本还想先问他,是不是不走了,还觉得不安,却又不想表露。

  现在也不用问了。

  尽管她的绳索编得歪扭,套结系得拙劣。

  可越是松散的束缚,绑得才越牢固。

  因为这样都能被缚住的人,本来就不想逃离。

  他主动捡起她藏在身后的绳头,也许开了线,也许还吐着絮,但那都不影响他自缚双手,他的手腕再强劲,从今往后也都无力再挣脱。

  水珠滴落的声音终于也渐渐消弭,在一室静谧中,瑞德听见一阵轻缓的窸窣。

  他低头,看见一团黑影慢腾腾地,极不情愿似的,向他蹭过来。

  温软的小手环在他腰侧,小脑袋也埋下来,轻浅的呼吸落在他平稳跃动的胸口。

  瑞德闭上眼,收紧手臂,然后听见他怀里的小姑娘闷闷的声音:

  “那就——看你表现吧。”

  作者有话说:

  我偏爱不向我作任何承诺的道德家。

  我偏爱狡猾的仁慈胜过过度可信的那种。

  ——辛波斯卡《种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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