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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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他伸手一寸寸抹掉她面颊狼狈的濡湿,“你犯下的错,我保不了。”

  陈庄笑中带泪,她嗤地两声,入心入肺的酸涩,“豪哥想保我,怎会保不了。”

  聪明女人一旦不装傻,男人对她的容忍度,会顷刻降低为零,张世豪表情瞬间阴沉,“陈庄,这几年,我没亏待你,不听话就没意思了。”

  阿炳旁观自清,到这一步没了转圜,再折腾下去只能把仅剩的情分耗空,他弯腰小声提醒陈庄,“陈小姐,咱走吧。豪哥脾气您了解,他定了的,不会改变。”

  他使了个眼色,守在墙角的保镖齐刷刷上阵,企图将她拖拉出门,陈庄奋力甩开保镖的手,摆脱了难缠的禁锢,她纹丝不动跪在那儿,浑浑噩噩仿佛失了魂魄。

  “豪哥,我认识你时,乔四还活着。你不足二十六岁,管着西坡和南厂六条街,意气风发,倨傲潇洒。道上说,你该掀了他的窝,自立门户,十个乔四,不及一个张世豪威猛。他们不清楚,你早已是控制东北的枭雄,我还记得,那年你穿着蓝白色条纹衬衫,一件棕色的皮夹克,戴着帽子,你从灯火后,看了一眼当时跟着黑龙的我,你是陌生的,是难以触及的,我想,这个男人真耀眼。”

  她呆滞的瞳孔含着热泪,含着欢喜,含着千般惆怅,陷在遥远的回忆里迟迟跳不出,“或许最初,我就是你选定的猎物,你的利剑,你用来杀敌防御的铠甲盾牌,你眼里何曾有女人,鲁曼,蒋璐,我,你拥有过的那些连名字都来不及被世人知晓的女子。”

  她嘴角哆哆嗦嗦,漫过长长的泪痕,“豪哥,你的凌厉强悍之下,除了战争与冷血,就无一丝柔软之处吗?”

  她拍打胸口,像着了魔的疯子,“我永远忘不了,我握着你给我的刀,亲手刺穿黑龙腹腔的霎那,我满身是血,看他猛烈挣扎,他瞪大眼,不可置信指着我,他试图爬过来与我同归于尽,我补了第二刀。你就在巷子口停泊的车里,注视着我怎样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你蹲在我面前,逆着路灯的光,用方帕擦拭干净我脸孔的血污。你说很好,你需要的是无所畏惧的女人。”

  前尘往事,大雨倾盆,陈庄掩面而泣,“我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匹配你,想你看得到我,只属于我。豪哥你知道吗,爱过你的女人,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

  她埋在掌心内,又哭又笑,犹如病入膏肓的使徒,砸碎了全部信仰,为一场注定颠沛的流浪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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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炳不忍闭眼,他不露声色挥手,保镖一左一右迅速架起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包厢。

  绝望顺从的陈庄在快要消失前,脚跟勾住了门槛,她狰狞的姿态扭着脖子,一缕缕青筋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裂,“豪哥,能替我寻一碗孟婆汤吗。忘了这一世,来世我宁可做畜生,也不要遇见你了。”

  她放声大笑,尖锐沙哑的音色灌入耳朵,莫名击得头皮发麻,张世豪神色寡淡,残酷的薄唇吐出两字,带走。

  陈庄干脆突然的垮台,把皇城搅得山崩地裂,几分钟传得沸沸扬扬,虚虚实实,是非对错,已无从分辨。

  在哈尔滨,在黑暗的东三省,女人就像一枚叶子,枝桠与泥土,谁也猜不透哪个属于自己的终结。

  张世豪和王凛的勾当,是瞒天过海进行的,陈庄作为幌子,充当挡箭牌与混淆视线的枪靶,而她本人对计划一无所知,甚至以为她是关乎生死存亡的重要棋子,为此不遗余力,豁出性命,她想捕获就此站稳脚跟的筹码,殊不知落在白道眼中,也成了张世豪唯有的突围之路的假象,条子赌注大批警力,围攻了一只空蚕蛹。

  他的目的,恰好如此。

  顾润良调集三辆卡车押运的三百只铁皮箱,十之**是张世豪调虎离山的废品,原本神不知鬼不觉,双管齐下,关彦庭横插一刀,打乱了全盘,只好兵戎相见,将王凛的倒戈搬到明面。

  倘若王凛仍是地下盟友,来日方长,祖宗必将栽一个大跟头。

  关彦庭的精明毒辣,我半点不怀疑,他藏在幕后,看似不沾泥水,他的触角却在最深最污浊的漩涡里搅弄风云,可他到底真的蒙在鼓里,还是晃了祖宗一招,我不确定,张世豪演绎了漂亮的翻身仗反而是有目共睹。

  陈庄和顾润良,一开始便被他划归为复兴7号棋局的牺牲品,捧得多高,赠予的底牌多厚,摔得多重,溃烂得多不可弥补。

  张世豪命令阿炳也出去。

  阿炳不太情愿,他说这女人诡计多端,豪哥千万防着她。

  张世豪不吭声,阿炳拿起茶几搁置的手枪,一扇门关得震天响。

  空空荡荡的包房流窜着诡异的死寂,我立在相距酒桌半米的暗影里,暗影是他倾洒下的,他的身影。

  我轻松吗?喜悦吗?

  我像是得天眷顾,筹谋和出手,一向百发百中。

  但我承认,程霖没有良心。

  滥杀无辜,颠倒黑白,在男人面前,柔情万种,在女人面前,原形毕露。

  哪怕她们并不无辜,报应自有纲常轮回,我剥夺了无数女人生的权力。

  我早该在物欲横流中麻木不仁。

  我崩溃的是,我挖掘了张世豪隐藏更深更不为人知的无情嗜血。

  他懒散倚靠着真皮沙发,狠狠吸食香烟,透过袅袅团团的雾霭,目光如锋利的刀子剜我皮肉,“关太太,好手段。破釜沉舟的戏码,玩得比我精彩。”

  他若有所思眯眼,“你再也不是两年前,被我拿枪指着,坐在巷子口雪坡求我放过你的模样。”

  他扬着唇角,语气有趣又可笑,“你现在,学着无时无刻,算计我的命了。”

  我干哑着喉咙,“彼此,张老板的狼心,正配我的狗肺。”

  他朝我喷出一口烟雾,“我对所有女人,都没有心。”

  他顿了顿,“关太太是唯一,捧走我的心,我未索回的女人。”

  “无心之人,哪来的心给。”

  张世豪不发一言,血肉指腹掐灭了燃烧的烟头,圆孔形的灰色疤痕,伴随焦味烙印,他不觉疼,不觉烫,眉目都没颤动。

  我深呼吸,“张老板要,我随时还。”

  我撂下这句,转身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梗在胸腔折磨得难耐,我仓促停下,望着走廊闪烁的白灯,双手不禁握拳,指甲嵌入掌纹,蓦地收紧,“张世豪,这样阴险虚伪满口谎言的你,我怎么会爱上。”

  我攥住门把,拉开的同一刻,他在我身后说,“你离开,所有疑问,我一件没隐瞒。有些话,程小姐也给我一个答案。”

  他不曾称呼我关太太,而是我们初识,那一声千回百转,男子柔肠的程小姐。

  “他待你好吗。我给不了的,他给了吗。”

  我说好,张老板唤我一句关太太,他给没给,你何须猜忌。

  他静默了半晌,“你问我,是否有过一星半点的情意,那你爱吗。”

  我四肢无法止息的抽搐,倘若再早一点,一点点,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是张世豪暗无天日的岁月中,那一抹毁天灭地的光。

  世间没有人不热爱太阳,贪恋温暖。

  他不。

  黑是他的保护,是他的利刃,是他存活的壳。

  我照射的刹那,软肋插进他的咽喉。

  他再不能轻举妄动。

  他偶尔灼痛。

  而张世豪是我安稳生活的兵荒马乱,是一盆火焰,降落在我和祖宗之间,灰飞烟灭。

  我该恨他。

  我一直这么做。

  当哈尔滨港口,关彦庭联手祖宗包抄了他的西码头,一柄锥子,悬在我的眉心。

  这丝痛苦,不亚于他咽喉的软肋。

  我无比庆幸,好像劫后余生的人是我,不是他。

  “爱。”

  脚底踩着的轮廓,有一时片刻的凝滞,张世豪嗓音裹着笑意,“扯平了。”

  这三字击穿我的五脏六腑,我踉跄着大步离开包房,反手合住门,身子剧烈摇晃了几下,似一支粗大的针管,抽干我的血液与骨浆。

  我死撑墙壁,抹了一把脸,**的,天花板下雨了。

  眼前幻化的大片黑白致我晕眩,我掌心扣着心脏,感受它一次次跳动,张世豪竟也有这般荒谬颓唐的时候。

  他问我爱吗。

  我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

  怎地还哭了呢。

  我看他像傻子,沙漏在遗失,死捏着不肯攘。

  一如我抉择关太太的人生时,那毫无意义的悲壮和倔强。

  我推开未散尽的人潮,在她们别有深意的注视下,扬长而去,我无印象怎么回了南郊,开门进屋时,偌大的客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关彦庭站在酒柜前,专心致志挑拣他要喝的红酒,我特意把动作放得很轻,他依旧察觉了,背对我取出一支刻满洋文的锥形瓶,“去了哪里。”

  我撒谎早练就面不改色的本领,“朋友下周结婚,酒吧包场。”

  他似笑非笑说关太太在旁敲侧击提醒我,想要一桩仪式,是吗。

  我换了鞋子,一边脱大衣一边打量他,“关先生真笨,女人多么渴望仪式,也等男人开口呢,乞讨的不要也罢。”

  他反问是吗。“张世豪确有两把刷子,这一面过后,关太太顿悟了不少。”

  我强作的媚笑僵在了眼尾。

  他单手将客厅的绒布纱帘挽起,系了一个结,“我有时好奇,关太太这颗心,究竟是硬,还是软。你排斥异己,非常明确利落,从不心慈手软。面对旧情又摇摆不定,我希望你做好准备,人这一辈子,就是在不断的失去中,熬到白发苍苍。”

  我笑容慢慢收敛,“关先生失去过吗。”

  “当然。”

  他返回酒柜,“我失去的,是平生欢愉,是自由,是无所顾忌的放纵。”

  他凝望着我,“可惜吗。”

  我搜肠刮肚,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回应,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摆放了一盘象棋,他拾起一粒红兵,过了楚汉之界。

  “起初,这不起眼的是我,平凡无依,全凭硬仗。”他吞吃了黑炮,指缝夹着那颗棋,“后来,我用遍体鳞伤换来披上它的战衣。”他接连噬虐了对方的车、马、相,直指黑棋命门里的将,“一路披荆斩棘,不坐稳这个位置,为什么要罢休。”

  关彦庭低低笑了声,他斟满两只杯子,“关太太喝一杯吗。”

  我此时说不出的疲倦,像跋山涉水闯了几万里路,我告诉他想上楼休息,嘱咐他办完公事也早些睡。

  我抵达二楼,在转弯前,我垂头看自斟自饮的关彦庭,“关先生,有朝一日,你也会像良州那样,泥足深陷吗。”

  我的角度只窥伺到他浓密的发顶,他没有回答我,寥寥寂静中,回荡着酒杯与大理石碰撞的脆响。

  我进卧室洗完澡,调暗了床头的灯光,绕过窗台拿毛巾擦头发,透过敞开的玻璃,隔壁书房隐约不止一人在讲话,关彦庭之外是一剂略带沧桑的男音,“沈良州停职查办了。明日省委大会,他亲自作述职检讨。”

  我瞳孔微缩,打了个激灵,抛掉半湿不干的毛巾,冲向北风凛冽的露台,翻越及膝高的砖坡,书房的窗子开得不大,窗帘虚无遮掩了三分之二,关彦庭的身形露了一半,他转动着钢笔,情绪波澜不惊,“停职多久。”

  “暂无期限。省检察厅认为时机到了,自会复职,而且很有可能职务是降低的,不会官复原职。他勾结黑道,做走私生意的内幕,有些压不住了。”

  关彦庭这才有了一缕波动,“沈国安什么打算。”

  “沈国安按兵不动,没有干预的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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