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_刺情
无奈小说网 > 刺情 > 212
字体:      护眼 关灯

212

  哈尔滨的樱花阁,是最附庸风雅的场所,瑶池亭台错落,乍暖还寒的时节,温泉引入阁楼,两岸花团锦簇,穿梭在林间,落满了衣衫。

  我透过花枝的罅隙,确定四周无陌生人,挽着关彦庭臂弯的五指收紧,“张世豪和林柏祥争夺一块年产量一千吨的公私混营油田,代号是1号油田,据我估计,他未必缺这笔钱,他的几套房产私藏珍玩无数,他需要的仅仅是扩充势力,驭疆僻土。吉林的油田兵家必争之地,得油田者,得市场,得天下,得攻占的契机。他通过冯书记官场得税务和分红施压,逼得林柏祥寝食不安,像烫手山芋一般,油田在他那里犹如鸡肋,张世豪在等他主动吐口。”

  关彦庭脚步一顿,正巧经理扣响一扇石门,里面侍者打开,鞠躬唤了句关参谋长,夫人。

  经理一边说一边扭头,“沈书记在樱花阁的听雪楼大宴宾朋,过这条弄堂就是。冬季大雪纷飞,景致妙不可言,关夫人若喜欢雪景,年末年初,来走一遭即可。”关彦庭沉思什么,没回应,经理不明所以问关参谋长有何不妥吗。

  料不准他是哪方的人,节外生枝惹麻烦,我若无其事指着五十米开外的瑶池,分散经理的注意,“后庭花的题字,苍劲气派,应该是五十岁以上的男人书写。当官的吗?”

  他鼓掌赞不绝口,“关夫人好眼力啊,那是十五年前王书记的铭文。”

  王书记是黑龙江前任省委书记,沈国安昔日的劲敌,他执掌大权时,沈国安屈居副手,大大小小的矛盾根深蒂固,面和心不合的典范,王书记独子在戒毒所工作,被一群毒瘾发作的狂徒殴打致死,断了王氏一脉的子孙根,仕途流言,他死于沈国安的报复。

  米兰曾教导我,为官子弟,不毒不辣,在大形势下站不住。历史上的清廉志士,享誉歌颂的百分之一,身后名死不带去,何苦委屈活着的自己呢。

  **是政治的天,即使密密麻麻的云朵遮盖了天,也终归要依附天而生存,为官者,贪当道。

  然而真正身处其中,官权与黑白的硝烟冲突,血腥屠戮,比想象中更加触目惊心。

  经理领着我们抵达一扇水晶门,几亩地广阔的五角阁楼,红砖绿瓦建于温泉池之上,金黄帷幔飘扬,环绕的衣香鬓影,乍一看奢华而磅礴。

  记住网址m.1dwxw.com

  我精准捕捉到正南方穿着中式改良旗袍的中年女人,故作诧异无知,“沈太太也在?”

  经理讳莫如深,“沈书记今非昔比,往后私交酒宴,沈太太出镜还多。”

  “妻凭夫贵,沈太太有资本的。”

  到底是小三上位,旁人论短长,我务必锃光瓦亮的奉承,否则我难堪。

  原本与部下闲聊的沈国安,从嘈杂的人海中发现了进门的我们,他抬手制止溜须拍马的男人,开腔中气十足震慑了全场,“关参谋长,我赴京一周,辛苦你了。”

  沈关智斗,是东北官僚心照不宣的秘密,关彦庭赏光,简直天方夜谭,他有得是理由推辞。

  倏而凝固的气氛暗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机和锐气,关彦庭未入席,沈国安却无半分尊重之意,坐得端正笔直,场面礼让的客套都懒得装,实打实的扇巴掌了。

  关彦庭把大衣交给我,笑得谦和温润,“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沈书记高龄自律,为政绩往返波折,乃我等表率。”

  他挨着我鬓角柔声说,“霖霖,和沈书记问好。”

  沈国安耐人寻味望我,我也回他高深莫测的一笑,“沈书记官场青云直上,如花美眷在怀,您愈显神清气爽了。”

  他半玩笑说,“关太太的话,我原封不动还给关参谋长了。”

  我缄默不语。

  经理引着我们入座,我环顾一圈,不见祖宗的踪影,关彦庭似是明白我在寻觅什么,他挑拣了两碟糕点,趁着放我面前的时机,压低声音说,“沈良州走私的生意,几乎不遮掩了。沈国安白道兴隆,他也算有一顶保护伞。省厅三番五次在码头例行检查,他旗下的货轮窝藏违禁的物品,只是没有追究。”

  沈国安专心致志揉捏政坛,默许祖宗动用全部手段敛财,王法在东北,沈家怎么写,便怎么认,他已经肆无忌惮。

  长此以往,沈国安坑害的,是祖宗,而非他自己。

  祖宗仿佛探路石,沈国安抛砖引玉,得财又削减了张世豪的羽翼,沈关都在争分夺秒,谁扳倒土匪头子,立一桩惊天动地的壮举,进中央,稳官职,百分百的妥当。

  “良州那里——”

  我欲言又止,关彦庭晓得我开不了口的后半句,他握了握我的手,“你尽心了。沈家父子自取灭亡,不是你一己之力能扭转的。”

  我心脏堵住了一块石头,压得喘息不了,但我的确无可奈何,我拼命拉,拉他们退悬崖,他们拼命闯,我的绵薄之力碰撞钢铁的枷锁,血肉模湖,激不起涟漪。

  我瞥了一眼桌沿的鼎炉,又看向副座眉飞色舞的沈太太,我灵机一动,不露声色招呼侍者,示意他附耳,“我有一味香饵,是沈太太挚爱,我去沈府做客,她便是点燃这一味款待我。”

  富太太们随时随地互相巴结,俨然是交集的惯例,侍者伺候多了,不疑有他,毕恭毕敬接过。

  我扯住他衣袖,“悄悄的,不上台面的香薰,讨沈太太高兴,别兴师动众,显得我小气邀功。”

  他说我安排。

  侍者借更换食用过的山楂蜜饯的档口,倒了鼎炉内的香灰,投放了我给他的粉色香饵,厅堂喧闹,无人关注一只不起眼的鼎炉,沈太太也忙着与女眷调笑,完全忽略了这重不怀好意靠近的危险。

  香饵我托米兰按照原材料二度调制,劲儿大了不止十倍,一旦沈太太吸食,她腹部的不良反应会很快,一定比我快。

  我不怕米兰瞒着我做手脚,因为沈国安不会全盘内幕告诉米兰,她不可能了解我体内藏红花的丑事,换而言之,沈国安是否为主谋,我也要试探才知。

  席间省检察厅的厅长敬献了一尊玉石弥勒佛,线条雕塑得憨态可掬,栩栩如生。装敛的丝绒盒奢华至极,岂是单送一尊佛像,边缘镶嵌的南非珍珠硕大圆润,拎一枚尚且价值不菲,何况七八颗。

  他双手举过头顶,“沈书记,东北二十年没有官员荣升中央常委,您是光宗耀祖,替我们争光了。玉佛小玩意儿,您别嫌弃廉价,贵重的唯恐您不收。”

  我夹糕点的动作一滞,沈国安对他的举止丝毫不意外,相反,他乐得收。

  我鸡皮疙瘩冒了一层,还不贵重,换一联排别墅绰绰有余,沈国安的排场不免大得过火,任命书未到,他按捺不住欣喜搞庆贺宴了,明目张胆收礼,关彦庭在场也不忌讳,嚣张得只差喇叭喊,天皇老子弄不了他,他就是老子。

  幸亏东三省他拿捏得死,屈服他覆巢之下,否则泄露中央,保不齐乐极生悲。

  省检察厅长带头,贺礼是一份接一份,送得差不多了,只剩我们,我下意识瞧关彦庭,他捏着勺柄不吃也不喝,看不出什么波动。

  我琢磨片刻,优雅从容起身,“沈书记。彦庭常年扎根军营,他不懂人情世故,而我年轻鲁莽,也不晓该备厚礼聊表敬意,琢磨着跳一支舞或弹奏一曲助兴,又怕难登大雅之堂,令诸位见笑。不如我借花献佛,诵读一首词,念错哪一句,各位莫笑话,逗殚精竭虑为民排忧的沈书记一乐而已。”

  沈国安怵我,末了这句,他发毛。我的鬼花活多,又是烟花柳巷调教的,一肚子坏水儿,专擅坑金主,勾男人,他猜不中我路数,只能坐以待毙。

  我偏让他猝不及防,甜果子填饱了,他掉以轻心,四海朝拜哄得高高的,由着他猖狂,我的大计实施才不着痕迹。

  我绕过木桌边缘,执一杯烈酒,平行在鼻梁稍高一厘,敬重且不吹捧,关彦庭只逊色沈国安半级,我的架子也得端着。

  “酒入豪肠,七分盖世,剩三分虎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吞半个盛唐,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万里山河谁主沉浮,座上沈帝王。”

  两列的宾客哗然,纷纷鸦雀无声,闭口不言,我暗指沈国安血盆狮口,权倾朝野,有不臣之心。

  东北和云南的官,前者地大物博,多股黑白势力撞击撑腰,胃口不是一般的壮,后者天高皇帝远,毒贩结交密切,是中央警觉的双雄。

  我贺词一首,抽丝剥茧不中听,表面浮华荣耀得很,不刨根问底,也挺舒坦的,沈国安似笑非笑问我借谁的花。

  我仰脖满杯的茅台一饮而尽,辣得后脑勺着火,“李白的诗,我触景生情改了收尾,李白做官美名,不如他诗坛贡献,彦庭和他如出一辙,闲云野鹤诗词文墨,他当仁不让;为官之道,仰仗沈书记指点。”

  我把关彦庭从这盘鸿门宴的大局撇清,他没大出息,承蒙器重,不是待选正国级的绊脚石,何苦死揪不放,再没完没了,是你姓沈的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也不堪大任,满堂宾客皆心明眼亮盯着你。

  主位的男人沉寂许久,他龙颜大悦,哈哈大笑,“关太太的诗,是我最满意的。女人吟诵敢震得住场,辣得很。关参谋长,得关太太贤妻一位,半世利禄过眼云烟,一文不值了。”

  关彦庭说沈书记抬举了。

  樱花阁的醉酒鸭,是东北三绝之首,达官显贵的餐桌,一向少不得,侍者端上桌后,沈国安夹了一筷子,他不急入嘴,先是嗅味道,“醉酒鸭做法成百上千,为何黑龙江的,让人爱不释口?”

  每一人都殷切而扮蠢笨等他说,傻子都识破,抢了沈国安的台词,是愚钝的风头。

  “我穿一件衣服,九成的旁观者,夸赞我的精神气,我会非常高兴买下它。而某个改革的政策,九成的同僚说,它值得一试,我势必不碰。我深信世上的九一定律。智慧和机遇,掌握在一成极少数的人手中,而九成的人参悟不透它的真谛和混沌。都能识清,也轮不到我大刀阔斧,造一番版图。我”

  他挑起鸭肉,“口感出色的食物,道理等同。黑龙江的醉酒鸭,八十一味秘料,外省的醉酒鸭,三十几味,你在前辈留下的基础,不能注入自己的革新血脉,下场是自取灭亡,而诸位,我的左膀右臂,便是我的革新血脉。”

  沈国安侃侃而谈时,关彦庭始终沉默,并未搭腔或接茬,只是一门心思把玩瓷碟内描摹着龙凤呈祥花纹的杯盏,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国安胳膊肘一转,外焦里嫩的鸭肉递到沈太太嘴边,她受宠若惊,在几名女眷艳羡的唏嘘中,张口吞掉,沈国安问她好吃吗。

  她刚想回答,蓦地眉头一皱,笑容尽褪,面色也浮现七八分的苍白,手不安且无目的在身体游走乱摸着,最终定格在尚平坦的小腹,“国安,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沈太太的保姆吓得六神无措,她急忙搀扶,“夫人,是小酌两杯,动了胎气吗?”

  沈太太情妇熬成大房,审时度势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不是她娇气的时候,她镇定摇头,“岔气了,歇息下不打紧。”

  保姆和侍者在沈国安的授意下,一左一右驾着沈太太离席,我凝视她七歪八扭虚弱的背影,垂在桌底的两只手,霎那紧握成拳,我好半晌溢出一阵冷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wnxsw.cc。无奈小说网手机版:https://m.wnxs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