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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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之后十天,东三省的风头削减了些,白道处在疏于松懈状态,张世豪通过1902的十五名死士联络了吉林和辽宁,吉林省的林柏祥对张世豪的阴毒颇为了解,毕竟他一手培养,知子莫若父,吉林港方圆四区的边境和黑道,他捂盖得严丝合缝,完全不露空隙,派往探底的死士有去无回,撂了三条性命。

  黑龙江有沈家父子坐镇,关彦庭操纵,更是碰也休想碰,辽宁省是唯一的突击点。

  张世豪的余党溃败,被压在千年老二的老仇,滋生了百万雄狮过大江的气概,大肆掠夺侵占辽宁的场子,占山为王不可一世,没了劲敌,马仔也神气极了,物极必反,辽宁省的管辖犹如一盘散沙,两名死士凿开北港口,运出一批积压在油田库房的三百五十斤海洛因,进境澳门西港。

  至此,张世豪的十五名死士,为这批货牺牲了三分之一。

  情势证明,东北今非昔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张世豪的辉煌时代垄断了大半东三省,堪称全盛,狡兔死走狗烹是人之常情,他逃亡澳门丢盔弃甲,东北的势力明哲保身一哄而散,重新召集,难如登天。

  除非有取之不竭的金钱做后盾。

  张世豪的计划也是捞足油水,二度颠覆东三省。

  而港澳码头在经历两场突发火灾后,陷入诡异的风平浪静,似是暴风雨前的祥和,无人找茬我也乐得清闲自在,一场夏季的初雨,吹开了庭院的炮仗树,我踩在石凳,扳着铁钳子修剪枝桠绽放的红色炮仗花,秃头跳下车门匆匆闯进客厅,四处寻不到我,他揪着一名马仔问嫂子呢。

  马仔撩眼皮瞅房梁,秃头循着他发现我,将马仔推了个趔趄,“嫂子,败露了。”

  我慢条斯理的拔一朵戴在鬓角,“喘口气再说。”

  秃头是急性子,他抱着扶梯,我硬生生从上面抖了下来,他掏口袋取帖子,帖子不是镶金丝的边儿,也不是银白金字儿,而是黑纸白字,刺目得很,“安德森约您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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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堂。

  我翻来覆去浏览词句,难怪帖子的包装都失礼了,内容说是邀请,语气却不和善。

  “我不赏光。”我斩钉截铁,“还他一封帖子,我兴致勃勃养花儿呢,素不相识的人,懒得应酬。”

  秃头接住我随意一抛的帖子,“安德森派了司机和林肯车,咱理亏,不赏光这关过不去。他不认识您,豪哥入境澳门第一日,阿痔就在香港,说白了,墙板子烙印的劳恩,他才听闻您。”

  我扯着嗓子故意让门外的听,“那他凭什么吆五喝六指挥我,就凭七个字?威尼斯人的大老板太冒昧吧。”

  秃头说,“豪哥在安德森旗下的帝王会馆。”

  其实我心里有数,扳回一城的作法过于偏激,张世豪半个月不言不语,晾得够呛了,再不出面未免太倨傲,当真反目为仇了。他卖了安德森顺水人情,主动打招呼,表象试图化干戈为玉帛,内则拖拉如此之久,也把对方寒碜透了,安德森恶气不撒,马仔讨好他,会陆续与1902为敌,解铃还需系铃人,张世豪可以护我,但不能不辨是非藏匿我。

  我惹得祸端,我不冒头,是无法平息的。

  我那晚归来叮嘱秃头闭嘴,向张世豪断章取义坦白了烧仓库一事,实际恶劣程度十分,我马马虎虎说了五分,秃头当时没拦住我,担忧张世豪怪罪,他巴不得揭过不提,我写字挑衅,把安德森的备用仓库夷为平地,他大约还不知晓。

  气得安德森登门挖我,原本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换了一件庄重的咖啡色长裙,戴了一顶黑礼帽,乘坐安德森的林肯车驶向帝王会馆。

  百闻不如一见,帝王会馆和百乐门坐拥清倌儿、荤倌儿,名满澳门,目之所及珠翠龙马,东三省最贵重的场子也不敌这份奢华。

  我单脚撑地,跨在喷泉池外缘的大理石地砖,清了清喉咙,心虚说,“王八羔子可别让我下不来台啊。”

  秃头还埋怨我擅自做主捅娄子呢,他没好气说,“嫂子,您怕豪哥骂,不做不得了。”

  我没搭腔,二流子懂个屁,我径直迈台阶,安德森冲着张世豪在场,给足了我面子,既没五花大绑,也没冷漠相待,乌泱泱的保镖仪仗汹涌,为首恭候的男人长了一张香港恶霸的相貌,奸诈圆滑,他左眼绑着一块黑色的药用绷带,剩下的倒三角右眼笑眯眯,朝我颔首哈腰,“劳恩小姐,您吉祥。安爷送您的排场,您别嫌分量薄。咱威尼斯,很少抬举女人。”

  冤家路窄啊,阿炳料理的独眼龙阿痔。

  安德森将遭埋伏的阿痔拴在身边,招待幕后主凶张世豪,目的明显,兴师问罪。这戳破的口风儿,我绝不让他开,开了就麻烦了,与亨京的合作恐鸡飞蛋打,没了这条线,十四k啃张世豪的饼,啃得不香,也会模棱两可。阿威掺合的关键,无非是栽亨京,虎口夺食勇者胜,图名扬四海的彩头,四大帮派不撕不斗,还叫江湖吗。

  我镇定自若扬起头颅,气魄从容尊贵,“阿痔,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虽然瞎了眼珠子,一朝小人得势,胚子打扮得也人模狗样了。”

  他没想到我红口白牙的挖苦这么狠,脸色一变,“劳恩小姐,安爷脚下,您嘴巴真脏啊。”

  我抚拨着帽檐垂下的珠纱,“比不了大名鼎鼎的痔哥,卖主求荣的光彩。”

  他龇牙搓弄下巴,“道听途说的流言而已,劳恩小姐和我素昧平生,保不齐冤枉我,可安爷器重,他能走眼吗?”

  我面不改色暗箭伤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咬人的畜生一种德行,澳门大街小巷溜须拍马不务正业的狗还少呀,安爷清亮如炬,你讽刺我眼拙吗?放肆!”

  我突如其来的呵斥,阿痔的保镖没防备,吓了一哆嗦,我昂首阔步靠近他,“擦亮你眼罩子,鸡毛不是令箭,我敢烧威尼斯人的仓库,我就有法子当众废了你。”

  我倾身和他交颈,字字珠玑,“狗是狗,主人是主人,你背叛豪哥,他也养了你几年,没他的狗粮,你早横尸街头了。”

  他脊背略僵硬,半晌冷哼,“劳恩小姐,话不能说太满,风水轮流转,张三爷在东北何其显赫,不也倒了吗。澳门是安爷的天下。”

  我嗤笑,“待会让你瞧瞧,你口中倒了的张世豪,他马子怎么耍你的新主。”

  我和他一同退让两步,错开距离,我笑,他也笑,仿佛从未敌对,“禀安爷和三爷,咱劳恩小姐到。”

  我装腔作势掸落裙摆不存在的灰尘,由他引领到达包房,朱红的木门敞开,回廊传颂着女人曼妙的歌声,分不清哪间屋子传出。**坐在安德森的东南方,一南一北是他和张世豪,雅间里没姑娘陪,只有三盏西欧进口的洋蜡,在纯金的鼎托内徐徐袅袅升着白雾。

  我千娇百媚扭动婀娜的臀胯,一阵香风袭来,我不等安德森质问,先发制人,“安爷,给您贺喜呢。”

  背对我而坐的张世豪听到我声音,转动扳指的手一顿,随即了无波澜端起酒杯,在掌心摇晃着。

  安德森指节弯曲,似有若无的阴森笑意徘徊在常年吸食烟雾而黑紫的唇角,他歪着脑袋,不怒自威,比亚洲人稍浅的碧蓝瞳孔蒙上一层不露声色的凶煞,不丑,不黑,不胖,不矮,不俗。

  年过半百的黑老大占据五不,是格外稀缺的,可见控制自我的能力很强悍,身处灯红酒绿无尽诱惑,能抵抗纵欲无度的吃喝玩乐,便是一顶一的硬茬子。

  他嗓音暗哑,像烫伤了肉,很是低沉,“劳恩?”

  我摘了帽子,眉目纯情,“是我呀。您的马仔请我,还不确定我是谁吗?”

  他上下梭巡审视我,他并非不确定,而是不敢置信,莫说我胆大包天隐瞒张世豪,即便男人授意,寻常女子也不敢烧,水火无情,烧死了人,烧焦了物,打心底怵,何况是这般年轻的我,按说世面也该没禁受多少,倒是有两把刷子拼。

  “你干的?”

  桌上摊开一摞照片,粗略一扫十一二张,各个角度拍摄了4号仓库焚火后的的惨状,俯瞰墙壁的一行红字,邪恶又有趣。

  我扑哧一声,笑得清脆嘹亮,秃头被这副场面震慑得七上八下,他险些堵我的嘴,我甩掉他拉扯我的桎梏,气定神闲说,“安爷,您既然提及这件事,我也不遮掩,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阿痔烧了我们的仓库,抢救迅速也有百十万的损失,钱无所谓,谁是吃素的呀?怎地,通情达理的蔡老板在呢,您问他,我劳恩爽快吗,我们给亨京的货实在吗,豪哥的价码合理吗,我们的诚意为何被无辜践踏?安爷立威挑错人了。天灾我们认,至于飞来横祸,豪哥敬安爷在澳门的威望,我劳恩,不咽这口气,我锱铢必较。您烧我一次,我还您一次,您再烧,我照样还。至于这行字,另当别论,我不是示威炫耀,它的真实内涵大了。”

  我热情伏在桌沿,“安爷,您久居国外,这份贺礼是我们本土特产,几千年悠久历史的书法。您看——”我拿着照片,指我的杰作,“这一撇一捺,行云流水,讲究笔锋和腕力,没三年五年的苦功夫,敢在安爷您地盘献丑吗?”

  安德森冷飕飕的目光,瞥一眼照片,瞥一眼我,他舔着门牙,皮笑肉不笑,“劳恩小姐毁了我的威名,烧了我的库房,留一行猖獗的字迹,还邀请我一起欣赏你的挑衅吗?”

  他点了一支烟斗,把打火机往烟灰缸里一丢,刀片儿似的犀利视线剜割着我,“有意思,我纵贯欧洲的灰色生意二十年,第一次见识你这样狂妄的女人。软话不会说,三爷教导的马子,让我很不舒服。”

  张世豪将酒杯搁在瓷碟中,他握住我的手,往他身后扯了半米,“安老板,我马子刁蛮,昔年在东北,吃她瘪的人不计其数,到澳门也不知收敛,我疏于管教,我代她赔个不是。”

  安德森和我四目相视,我态度虚浮且泼辣,全然不认错,“安爷的狗到处乱吠,趾高气扬。我敢问一句,他是威尼斯人的老大,安爷居二?”

  安德森阴鸷眯眼,阿痔愈发难堪,他捞起照片狠狠一掷,“我不过烧了你们一百斤可卡因,你们烧了安爷整个仓库!威尼斯人能买你3条1902!”

  “是吗?”我阴阳怪气瞟他,“阿痔,你烧豪哥的仓库,谁授意的?”

  阿痔一愣,下意识看安德森,他没反应,阿痔急忙说,“安爷?您忘了,你许我报仇,我也向您交待了,您是默认的。”他刚要拿他瞎眼说事,我干脆阻断他,“安爷,我是女流之辈,冲动鲁莽,算计不到大仁大义的层面,烧您仓库的理由,我给得充分恰当,我无错。威尼斯人挑起战乱,打豪哥的脸,他息事宁人,我不肯。久闻您果断睿智,不主张杀伐,我猜测,是阿痔公报私仇,借您的幌子,嚣张跋扈,为您惹是生非,差点破坏了您与豪哥的友谊。对吗?”

  安德森揉捻指腹,若有所思,是不打不相识抑或彻底的仇敌,他掂量得很清楚,张世豪在他驻澳期间,频繁拢络十四k,也是谋求一席之地和一张强有力的底牌,1902是逊色威尼斯人,可张世豪翻云覆雨的手腕,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弱者。

  我理亏,他也不占理,我给他阶梯,扶着他下,他不蠢,自然不会不下。

  安德森抬眸窥伺张世豪,张世豪面色凛冽,歹意横生。

  他抿唇,片刻后话锋一转,“阿痔,张老板的仓库,你是公报私仇烧的?”

  阿痔大惊失色,“安爷!您不应允,我敢——”

  “放屁!”我一脚踢在他膝盖骨,嘎吱脆响,他疼得冷汗淋漓,扣着凸起的淤肿倒地,面容涨红含着铁青,“你…”

  “安爷深明大义,是澳门帮派头目政界首脑敬重的人物,你算什么东西,也诽谤安爷?挑拨离间的歪门邪道你用错了地方!安爷念在你劳苦功高,饶你一命,你不知趣,还想扯安爷下水,倒戈反叛的白眼狼果真喂不熟。”

  阿痔忍痛爬行匍匐在安德森的椅子腿,抓着他裤角,“安爷,这娘们儿狡猾,您得保我啊。”

  “安爷。”我顿挫铿锵,不给阿痔丝毫反击的余地,“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您保他,是对部下的情分,大家看在眼里,明白您为难之处,不保他,是替自己声誉着想,他铸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您公然徇私,豪哥理解,旁人的话可不好听了。毕竟他有前科,不忠不孝,是黑帮大忌。您看中他是资深叠码仔,又是1902的大堂主,收归麾下有益无害,殊不知无缘无故跳槽的人,贪得无厌,本性龌龊,您喂他肉,他摇尾乞怜,您哪天忘了喂,它咬您也不嘴软。”

  阿痔怒不可遏,他摸索裤腰插着的短枪,朝我反身扑了上来,我眼疾手快扼住烟灰缸,对着他额头一通猛砸,砸得血肉横飞,白骨森森才罢休。

  安德森被架在进退两难的浪尖,他废掉阿痔之前,必定千方百计撬开他的口舌,挖内幕,阿痔在张世豪和安德森手下混得如鱼得水,他是有策略的,我断定他没把1902的大机密捅出去,他得放长线钓大鱼,一点点给,一次性撑着了,他的价值会越来越低,时不时的放,他才能日益走高,我赶尽杀绝,他会一吐为快,张世豪想暗杀他的原因,也是有些隐情绝不能让1902之外的人掌握,他的安保过分缜密,阿炳都无可奈何,我索性剑走偏锋,在他主子的眼皮底下,让他永久闭嘴。

  安德森没辙,他怪我的因由呢?我替他识破阿痔假传指令的可憎面目,帮他清理门户,和平化解了威尼斯人与1902的宿怨,他只得明面感激我,再多的愤懑也有口难言。

  安德森的马仔直勾勾愣怔,从我进门便袖手旁观不置一词的**哥叼着烟卷,在我和失血晕死的阿痔之间来回流连,他挥手示意马仔把人抬下去,极其精明圆场,给沉默端详我的安德森斟了一杯酒,“安爷,三爷这位马子,东北到澳门,三爷宝贝极了,天天带着,她办下不少的漂亮事,安爷,您亲眼所见,名不虚传吧。”

  张世豪偏头凝望我,他无喜无怒的神情,“小五,越来越没规矩,过来问问安爷,怪罪你吗。”

  我毫不怯场坐在张世豪腿上,托腮支着桌布,“安爷,您和您的马仔凶神恶煞吓得我不轻,我没怪罪您,您反而怪罪我,传出去没有君子度量,走南闯北的客商,谁敢与您合作。我们心照不宣,握手言和,我承诺安爷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安德森眸子眯缝成一条细线,他放声大笑,“劳恩小姐,我做生意的原则,不与暗算我的人为伍,阿痔烧了张老板的码头,你回敬我一片狼藉,又弄残我的马仔,我不计较是因为你是女人,张老板给了亨京一笔油水,两相扯平,再谈买卖,我想不必了。”

  我不疾不徐托着张世豪酒杯的杯底,放在鼻孔嗅酒香,“那么安爷4号仓库的冰毒,从何补缺呢?”

  安德森问**哥广东下家的交易日期,**哥瞄我,我给了他一剂别有深意的眼神,他眼珠一转,“最迟明晚。这批货我负责,预定的交货时间碍于天气和广东港口的条子临检,总共推迟过两次,已经不能再更改,对我们口碑不利,内地的贩毒市场很兴旺,欧洲的货口感早就不占优势了。”

  安德森神色凝重撂下了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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