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_刺情
无奈小说网 > 刺情 > 265
字体:      护眼 关灯

265

  男人一怔,“沈厅长,沈夫人离世久远,你保不齐记差。沈书记再歹毒,结发之妻,总归有风雨同舟的恩情。”

  “是吗。”祖宗冷笑,他摩挲着窗纱的流苏穗子,“我母亲已经有苏醒的迹象,她本可以活。而沈国安擅自停了她的用药,委托下属放在病房一纸离婚书,葬送了弥留之际的她。她不聪慧,也不匹配他。她仅有的过错,是把天潢贵胄当作平民男子热爱。”

  男人一言不发,神色讳莫如深,祖宗初次口无遮拦揭露沈家的秘密,他不再捂着杀妻的奇耻大辱,他心头堆砌的恨意,整整十七年,丝毫未消减。

  至亲人性的丑陋,狰狞,犹如腐蚀性的硫酸,泼洒一滴,足矣面目全非。

  我攥紧墙壁悬挂的西洋画框,身体像灌了几万吨的沙砾,沉重而钝痛。

  我记忆中沈良州,毓质翩翩,不可一世。

  我倾慕的沈良州,天之骄子,予所予求。

  我炽爱的沈良州,风流倜傥,流连花色。

  他想要的,没有征服不了的。

  他的岁月并不欢喜。

  甚至荒唐,晦暗,污浊。

  记住网址m.1dwxw.com

  尔虞我诈的家族,各怀鬼胎的仕途。

  在旁人眼中,他那般尊贵显赫,含着一枚与生俱来的金钥匙,能撬开这人情冷暖猖獗不公的世道之门。

  其实他也不过一个可怜人。

  我指腹不由自主用力,撅折了画框的木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惊扰书房内的两人,他们朝回廊张望,男人垂头唤了句程小姐,我故作罔闻笑,“本该泡茶招待你,保姆占着厨房煲粥,你渴了先喝杯清水润喉吧。”

  男人知道我在搪塞,得罪我没好处,便非常配合说有劳程小姐了。

  我径直迈入房门,兑了一杯温水,“东北的局势瞬息万变,良州无暇分身,有你效忠,他省心不少。”

  他毕恭毕敬接过水碗,“程小姐高夸了,沈厅长不提携,哪来我曾继政的锦绣前途。”

  祖宗合拢窗帘,在一片昏黄之中朝我伸手,男人很有眼力,默不作声退出书房,我反锁了门,缓缓走到祖宗跟前。

  “保姆说你一宿没睡。”

  他倦怠揉捏着鼻梁,“在澳门久了,东北积压几十封文件需要处理。”

  我系着他散乱的衣扣,“熬成乌眼鸡了。你是年轻小伙子吗?奔四的老男人了,你不惜命,命反着惜你?”

  他闷笑,“怎么张世豪养得你唠叨了。

  我打理好他的条纹领带,“我曾经不唠叨吗?你嫌吵不听,骂我闭嘴,要不摔门而去,你沈大厅长的情妇,哈尔滨一条街就有一位,你哪受这份气。”

  他似笑非笑凝视我,“心里话吗。”

  我推搡他一把,转身要走,他从背后抱住我,“现在一个也不剩了,赶得干干净净。”

  我盯着地面交缠的黯淡光影,“良州,不必和我说。”

  “是我的错,午夜梦回,我懊恼悔恨。如果我坚持,我不懦弱,我豁出全部,你是不是还在。”

  他呼吸渗入我脖颈,火烧火燎,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宁愿你糊涂一些,将就一些,你太固执。你索要的东西,是多么珍贵,障碍重重,你不给我时间。二力说天意,我不畏惧。可我确实寻不见你了。”

  祖宗像迷路的孩子,下颔支在我肩膀,带着浓烈嘶哑的颤音,他似乎淌了一颗泪,烫伤我赔在他身上的锦瑟青春,“阿霖,我累。”

  四海漂泊,颠沛流离的痛楚。

  我比任何人都清晰。

  我鼻子一酸,握住他圈在我腰际的手,“我懂。”

  米兰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不信。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我这辈子,**做利器,演技做刺刀。

  我不敢回顾,我创下的一笔笔罪孽。

  压得我喘不上气。

  祖宗的仇怨,他的憎恶,是旧日疤痕。每每要拂掉,它蜕变为蛀虫,钻进骨骼,揪不出,融不净。

  我没挣脱他,祖宗亏欠我,我亦亏欠他。

  这无声无息的时刻,短暂又死寂。

  我要偿还的人,数不胜数。

  若泪眼相拥能抵消,最好不过。

  午后窗外这场漫长的雨才止息,淋湿一侧衣裳的二力收起伞,绕过玄关,立在餐厅一角,他瞥了一眼正喝汤的我,“州哥,沈书记在驶来庄园的途中,估计十分钟。”

  我夹筷子的手匆忙一抖,“这么突然。”

  二力看向不置一词的祖宗,“程小姐投靠您,您也默认,沈书记十有**恼了。”

  波澜再起,有前车之鉴,人的恐惧更少,平静的湖面涟漪初来乍到,不论扔石子的是哪个,恐惧是最大值。

  我灵机一动,触碰祖宗的手腕,“你为难,我应付他。”

  祖宗僵滞的动作复而继续,他头也不抬,镇静得很,“你拿什么应付。”

  我视死如归,“作了准备,临门一脚了,还是怕。他不是要我吗?他连你的颜面也不顾及,他不仁不义,良州,你别怪我。我知廉耻,不管我们怎样,侍奉父子,我不做。”

  我的盟誓字字珠玑,砸破祖宗的尊严,直戳他心坎,他阴森着脸孔,“你上楼。”

  他吩咐二力,“发生什么,也别干预。”

  二力躬身比划请的手势,我自是迫不及待避开漩涡,和沈国安碰面,没麻烦也自找麻烦,老狐狸何等狡猾,毕竟吃了七十年的盐,祖宗的城府逊色了一大截,他堂而皇之抢人,难不成祖宗还拔刀相向吗。

  我压抑着步伐,以免显得那番话过于虚伪,我跟随二力刚在拐弯处停住,客厅的门便被推开。

  我在原地踌躇半晌,冲二力使了个眼色,他没吭声,卷了两折袖子折返一楼。

  我趴在扶梯,尽量蜷缩隐蔽自己,沈国安穿着一套缎面儿的唐装,头发梳得油亮,精气神十足,白光一照,炯炯烁烁,倒像五十六岁的男人。

  他将拐杖交给随行下属,围着餐桌的残羹冷炙打量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翅膀硬了,和你老子顶着干了。”

  祖宗寡淡勾唇,“听了哪只狗叫,兴师问罪?”

  沈国安把玩我遗留的餐具,尤其是搭在象牙托的瓷勺,沾染了似有若无的口红,他大拇指擦拭着,在灯柱下观赏,“听闻你对黑龙江省委书记的职务感兴趣,取而代之我。良州,你心思很深啊。”

  我一霎间大汗涔涔,一口气无比紧张吊在喉咙。

  祖宗弑父夺权的邪念虽昭然若揭,但摊在明面挑破,他与沈国安便彻底反目为仇,这是难以弥补的背叛隔阂。

  今时今日蛰伏的祖宗,还不具备能耐力克沈国安自保,并在他的强势掠夺下护住我,决裂只会让一切穷途末路,凭沈国安的阴险,他不可能斩草除根,他的私生子相继夭折,他总要留下独苗长子续沈家香火,与此同时他将压制祖宗,何止封锁了升迁的康庄大道,副厅长他也坐不稳,一顶渎职的帽子扣上,换作老子大义灭亲,顺理成章跌落销声匿迹,乃至东三省的官场再无沈良州。

  祖宗松了松颈口勒紧的领带,“子虚乌有的讹传,谗言离间,你没脑子分辨吗。”

  祖宗言辞犀利,保姆战战兢兢递了一壶热茶,她笑着打圆场,“沈厅长昼夜办公,实在乏了。一早摔了两只碗,还责备我不周到呢。”

  沈国安自斟自饮,一副不疾不徐的语气,“恩恩怨怨,你心知肚明。”

  他嗅着芬芳的茶香,“程霖在你这。”

  祖宗不开腔。

  沈国安淬了一枚浸泡得褪色的茶叶末,“她好歹是关彦庭名义的夫人,东三省人尽皆知,他被我围剿得再落魄,卧薪尝胆二十三岁爬上参谋长职务,他的手段智谋,斗你也绰绰有余。”

  “哦?”祖宗眉眼阴鸷,“我不是对手,你百分百势在必得吗。”

  沈国安撂下茶盏,双手交叠搭在膝盖,“我千方百计谋得正国级的官位,图什么。排除异己,无人妨碍阻挡。”

  “你在乎吗?这些你十年前,或者更早,就达成了。你最急于利用政权掩埋焚毁的,是不见天日的恶行。”

  沈国安颇为感慨注视着祖宗,“你怨念太重。虎毒不食子,你把我想得不堪入目,冷血无情。我是你父亲,我纵然斩杀辜负天下人,不会戕害我的血脉。”

  祖宗扯断领带,往屏风狠狠一掷,他双眼猩红,却愤懑至极讲不出一个字。

  沈国安陷入悠久泛黄的往事,“一晃,你三十七岁了,我也古稀。你母亲死后,你和我疏远,我们父子仇敌般相处,你的脾气,是我的纵容造成。你幼年争强好胜,敏感多疑,你这一点很像我,但胜过我。你母亲对你寄予厚望,我只一个心愿,你平安长大,在我庇护下让沈家永不没落。”

  他流连着杯壁的龙凤花纹,“她体弱,就算竭力抢救,也撑不住一年半载,你埋怨我,猜忌我,贬斥我。良州,你和我恩断义绝,对你没有益处,只能你自掘坟墓。”

  我直勾勾望着楼下的一幕,未发觉保姆沿着扶梯上来,她附耳告诉我在客房接了一通客厅引进的电话,是一位小姐,她说在维港咖啡厅等您。

  我莫名其妙收回视线,“澳门的小姐多如牛毛,她是谁。”

  “她自称姓蒋。”

  我更诧异了,蒋璐?

  她怎有祖宗私宅的号码。

  我住了两日一无所知,她倒有路子摸得明明白白。

  这团迷雾乌云惆怅,说得通有,说不通也有,必然哪一环节遭刻意隐瞒,令所有人疏忽了。

  “我晓得了,良州稍后询问我,你就说我买糕点,最迟傍晚前归。”

  保姆点头,她掩护换了衣裙的我从后院废弃的铁架子楼梯离开庄园,我没带司机和保镖,我笃定土皇帝猜不准我不百般藏匿,还有胆子四处奔窜,和他的枪口擦肩而过。他若真有豪取的架势,眼下的庄园已水深火热,插翅难飞。他先探底,试试祖宗口风态度,坚决过硬,他再做最坏的套路,对症下药。

  司机驱车载着我躲开沈国安的警卫抵达维港,我进入旋转门,游移在几十张相似的方桌,蒋璐倚着一盏装饰的花灯向我挥手,她衣着娇艳又张扬,我想低调都难。

  我四下警惕梭巡,确定无人注意我,迅速靠拢橱窗。

  “我的处境,蒋小姐聋了吗,你道听途说,也该有个数。”

  蒋璐一手按在小腹轻轻揉捻,一手支额角,懒洋洋的姿态说,“正因了解你的棘手,我才送你一颗定心丸,不枉你我一同跟过张世豪。”

  “你从谁手中得到沈良州宅子的电话。”

  她矫揉造作扭着绵软的身段,“我自有渠道,与你不相干。”

  我担忧争执引人瞩目,不再和她唇枪舌战,我坐下略佝偻着脊背,“定心丸。”

  “关彦庭启程了。”

  我轻蔑瞟她,“就这个?”

  她莞尔一笑,“还不够?你不安分守着丈夫过日子,他心心念念皆是你呀。”

  她托腮瞧玻璃外的车水马龙,“澳门是一座来了不想走的城市,多有趣呀。每个人戴着面具装模做样,利益当道,丧心病狂。底线、荣宠、情爱、兄弟,一一践踏为残渣。好狠的心肠呐。关彦庭让我对男人刮目相看,什么节骨眼了,他还能抛下军权,趟沈国安的浑水。”

  我面无表情,“多谢。这事他管不了,也无需你窥好戏。”

  我摸出两张票子,垫在小食的竹筐底,“结账。”

  蒋璐收敛了笑意,她抚摸眉尾的一块凸起,“我早晨照镜子,发现长了一条皱纹,我之前竟从没察觉。程小姐,你看——”

  我耐着性子往咖啡杯内泡了一颗方糖,“三十岁的女人,韶华渐逝,很平常的事。”

  “不,我的脸在张世豪剥夺我的自由,将我困在吉林宅院时,无法抑制的苍老。我不能接受它的衰败和褪色,失了容貌,我连奋力一搏的筹码都荡然无存,男人是最吝啬的动物,我要涂抹厚厚的脂粉,才能遮掩芳华的屠戮,逃出冷宫,摆脱度日如年。我等来了良机,良机也亲手扼杀了我。”

  我慢条斯理饮着咖啡,糖像一滴汇入江海的水珠,湮没在滚滚浪涛,了无滋味。许是蒋璐的哀戚让我恐慌几年后的自己,我舌尖尝不到一丝甘甜,只是绵延不绝的苦涩。

  “男人爱你与否,容颜只是其一,而非唯一。”

  她讥讽嗤笑,“你倘若不拥有这副模样,东北的权贵谁认识你,谁为你神魂颠倒。”

  “我不伪装,我坏得坦荡。”我舔掉下唇的咖啡渍,仰面望着蒋璐,“我的野心,我的贪婪,我的狂妄,我不加掩饰,我真正俘虏男人的,是我堂而皇之的计谋。”

  她拿汤匙一勺勺舀干杯子,她嘴角是无尽冷嘲,当杯底空空如也,她眯眸点了一支烟,用作烟灰缸掸弄着灰烬,“风月里的计谋。他们真会替你开脱,多美丽顽皮的词,有人疼爱,婊子也圣洁。同是女人,我们的狠毒是蛇蝎,你的暗算反而成了诱惑的外衣。”

  我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吸烟对胎儿不好,你望穿秋水盼来的,别糟蹋了。”

  我拎坤包站起,道了声告辞,还来不及行走,蒋璐叫住我,“想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吗。”

  我倏地顿住。

  她很畅快我如临大敌的反应,在那里放肆笑着,“风水轮流转,还未降生,怎能知晓呢?程小姐难道不期待,孩子父亲浮出水面的一刻吗?是如何石破天惊。”

  她狂妄的表情令我毛骨悚然,脚下仿佛钉死在瓷砖,挪不动半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wnxsw.cc。无奈小说网手机版:https://m.wnxsw.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