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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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

  阿炳是榆木疙瘩,办事漂亮,不畏枪剑,唯独不懂变通,他对我印象不佳,曾一度视我眼中钉,我底子不干净,又狡猾擅于利用男人,且战无不胜,他防备我,即使张世豪默许他告知,他瞻前顾后也咬紧牙关,不吐露半字。

  我走进庭院,篱笆架子攀爬三株繁茂的栀子花,阿炳驾车扬长而去,我停在回廊,“张世豪给他什么任务,他怎一天到晚没个踪影。”

  阿波笑,“炳哥盯梢呢。”

  我择了一朵花嗅,卡在耳畔,“盯谁?”

  “关参谋长。”

  我一怔,“沈国安还屹立着,检察厅的正衔儿惹了官司,白太太说,厅长受贿双规,他压了市检察院报备的案子,假公济私了,案子涉及外省富商,市检察院发布搜查令,调度了七八拨检察官,很明显检察长是秉公执法,案子的定论是必败无疑,厅长联合中级人民法院审判的副院长翻案了,你是晓得的,检察长见官大半级,三司检察署排行老大,他旁敲侧击暗示耍诈,法院非要逆水行舟,得罪他干嘛啊。副官是瞎子吗?肯安于现状,他就不叫沈良州了。他的眼线钉死在检察厅的各个机关,风吹草动他门儿清,十有**,沈良州捅了厅长渎职的内幕,他是晋升首选啊,他扑机会的眼力,瞄得很准的。届时他荣升黑龙江省检察厅的头把交椅,厅局级的总瓢把子,关彦庭又萌生一大威胁,他顾不上张关之局,张世豪未雨绸缪,太操之过急了。”

  阿波神色讳莫如深,“外界众说纷纭,关彦庭能否捱到最后未可知,豪哥的意思,沈国安气数削减,已是高开低走,沈良州顺利攻占了厅长的位置,也是厅局级,关彦庭是正部级,沈良州的硬件不行,尚不足以震慑。咱迫在眉睫的麻烦仍是关彦庭。”

  我乐呵呵观赏着腕间的蓝宝石手串,越是暮色晨霭,越是剔透莹润,“我拉拢韩复生,一则扳倒沈国安,二则钳制关彦庭,三则驾驭市局,张世豪的打算,我清楚的。韩复生这人相当不简单,他是省委书记点名提拔,西双版纳的缉毒一线队长,翻了三阶跟头,碾过正副处和副局,一跃成为局长,同僚窥伺他前途似锦,我捏住他的价值,我的确没猜错,东北山呼万岁,土皇帝风光无两,实际四面楚歌,可怜沈国安朝中无托付的人,韩复生承办了不少私密,如今底细在我手里,万事我说了算。”

  我让阿波款待周全下榻在酒店的红桃,山庄解封后,里里外外粉饰一新,暂时还不营业,红桃的酒店距离不远,我腾空了再找她汇合。

  我绕过灯影黯淡的客厅,从背后拥抱张世豪,窗纱在夜风中摇曳,帷幔消融了潺潺月光,乳白流泻,像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早从窗子瞧见了我,他一动不动喝红酒,杯壁缀满猩红,恰似一帘弥漫着大火的瀑布,我是渺小的飞蛾,湮没在他无边无际的滚烫里。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几分钟,他转身揽我入怀。

  他胸膛宽厚炙热,犹如沸腾的鼎炉。

  熊熊烈焰灼灼燃烧着,他开启了我的美梦,我轰轰烈烈跌宕的岁月,也粉碎了我的安稳,溃散了我贪婪的前半生。

  米兰说,倘若一个男人终结了你对他们口袋里金钱的**,一定毫不犹豫逃离他,一分一秒的犹豫,都是他的屠戮。

  或许吧。

  张世豪的故事,一帧名作风月,皑皑尸骨,万里腐肉。

  我亲眼目睹她们挣扎,崩溃,质问,懊悔。

  我是幸存者。

  是唯一,但,是最终吗。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熨斗烙印一颗洞,揪着我的肉,密密麻麻的筋脉,疼得肝肠寸断。

  “世豪。”

  他嗯。

  “我怕。”

  东北,不再是我记忆里的东北。

  它面目全非,爪牙丛生。

  它荆棘如刀,刀刀催人赴黄泉。

  当我冲开一扇屏障,它的冰山一角,撞得我猝不及防。

  张世豪幽邃如海的眼睛倒映着是我血色尽失的面孔,他抚摸我眼尾的朱砂痣,“怎么了。”

  我哽咽说,“活在金字塔尖高不可攀的男人,他们的演技究竟有多精湛。年复一年的食之无味,百般猜忌,阳奉阴违。”

  他没回答我,粗糙的指腹抹掉我的泪痕,我反握住他手,“我永远不希望,我面对那样的你。”

  张世豪亲吻我干裂的嘴唇,一点点浸湿,变得柔软而嫣红,“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他挪开茶几底层的铁匣,一摞相片倒置,朝我的方向摆正,“匿名邮寄。出处是海城桥的邮局。”

  我起初没在意,寄到这处宅院,想必冲张世豪来的,对他有害,用作胁迫的筹码,对他有益,当合作的王牌。我心不在焉拿起浏览了几张,认清上面的男女,顿时大惊失色,将照片朝瓷砖一砸,“谁做的?”

  张世豪掏出烟盒点了一支,凶猛吸食了两口,“年初你与韩复生在金花赌场旗下的连锁桑拿酒店208,被拍了这组照片,而七个月后,沈良州包了你。”

  “是他仇人做的,我十八岁时在东三省艳名远播,米兰那段日子念叨着,物色一位高权重的大金主,我出人头地,能不保她的场子和姑娘吗,娇娇问她有猎物了吗,她说沈家父子钓上谁,看我的能耐了。场子的小姐嘴碎,风声应该是那阵泄露的。”

  烟蒂的火苗影影绰绰,半明半暗,张世豪也默不作声。

  “为什么对方等了四年才大白天下?”

  阿波堵着门扉,他思量了半晌,“除非此人原本目的是和沈良州谈交易,时过境迁,用不到了。”

  我头昏脑胀,“千钧一发的关卡,照片曝光,东北狂风大作,后果不堪设想。韩复生是我费尽心机才招降,他决定这盘棋局,务必要处理得销声匿迹。”

  张世豪把残余的半截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阿波,不惜代价追溯照片的根源,对方会再现身,任何条件都答应。”

  阿波说明白。

  我像被一支巨大的针管抽离了体内每一寸氧气,我踉跄往二楼走,途经装饰拐弯圆盘的芭蕉盆栽,张世豪声音不疾不徐在一楼响起,“你刚才问,是我,还是别人。”

  我步伐一滞,“你们所有人。”

  他漫不经心拂动杯盖,“以假乱真。”

  我四肢一抖,仅剩毫厘之差便越过桅杆栽倒,“哪些真,哪些假。”

  绿油油的茶水,悬浮着几根茶叶,他英俊的模样沉在其中,恍若一笔惊世骇俗的画作,“愿意真的时候,自然真,需要演的时候,自然就假。”

  我鼻腔无比酸涩,窜着呛喉的辣,我不敢想象,关彦庭的温文尔雅,文武双全,他的正义潇洒,干练清廉,藏匿着一副不堪入目的龌龊与荒唐。

  他的手,是持枪征战、下棋写字、舞文弄墨的手,为何沾染了无辜腥稠的血渍?他的唇,是吟诗读书、排兵布阵、谈笑风生的唇,为何暗箭伤人?

  我初见他,奉他为世界中的清风明月,我痛恨程霖的肮脏,连他偶尔触碰我,也自惭形秽。

  他纯洁无暇,风度翩翩,他喜欢笑,又极少放纵,他的军装一丝灰尘也无,他的勋章总闪亮夺目。

  我忌惮他,也抗拒他,阴雨如斯的楼厦,静谧的松花江,我和他不期而遇,他唤我程小姐,我置之不理,他锲而不舍,不加掩饰蛊惑我,他手肘支着窗框,狭长的眉眼风流戏谑,“你屁股是桃花的颜色。”

  我有一时片刻,动过嫁他的心思。

  无关利益,无关一切。

  他是塞北的风,吹开了戈壁滩顽强的雏菊,他是岭南的雪,百年隆冬,只降一回。

  无声无息的张扬倜傥,包裹着毁灭的残暴。

  我舔舐颧骨滚下的泪滴,张世豪略抬眸,“白道的山脉,最难并非在巅峰抵挡后来者侵袭,而是攀登的过程,沈国安古稀的年岁,也没坐上巅峰,你口中的他们,相距遥遥无期。”

  故而一辈子都要演。

  演得蒙混了自己,才能骗过千千万万的看客。

  隔天午后,张猛联络了别墅座机,试探我归家的事宜,秃头瞥了一眼换好衣裳下楼的我,左手搅弄着电话新,“好商议,豪哥感激关参谋长,在澳门,他的势力虽不致受困1902,两三万的条子,绝非小数嘛,您不报信儿,咱能这么快识破沈国安的把戏吗?蒋小姐区区宠物,豪哥不搁心上。犯不着和关参谋长生隔阂。您仁义,豪哥更仗义,关键时刻借关参谋长拿嫂子撑场面,咱不是不通情达理的混子。”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秃头挂断电话,“嫂子,豪哥不送您,待几天,他亲自接您。”

  我对着玄关的镜子系裙衫纽扣,“蒋璐回东北了吗。”

  秃头显然将这人丢在九霄云外了,他琢磨了数秒,“1902挺消停的,但凡有篓子,小六会支会我,豪哥本来留我打理赌场,东北烂摊子多,能信赖的人手不够,我填个缺儿。蒋小姐——”

  他搔头,“关彦庭的人,嫂子得问他。”

  我若无其事透过玻璃睥睨秃头,“张世豪在关彦庭的庄园私自停泊了十分钟,这期间交换了什么。他和你提了吗。”

  秃头脑子不灵,盲目忠诚,撬不开阿炳的嘴,他若知道的,我倒有把握挖。

  “我不在场,无意听豪哥和炳哥说,似乎关系您。”

  意料之中的,否则没理由瞒着我。

  “具体呢?”

  秃头一脸江湖混子的痞气乌黑,“这他妈,我入宫有千里耳,我先听沈国安那孙子到底搞什么鬼花招。”

  我噗嗤笑,“他不防你,你是他的堂主,他防阿波,阿炳调教阿波功夫枪法,飞檐走壁,做我的暗卫,和我朝夕相处,相较他,我收买你的概率微乎其微,张世豪其实非常器重你,他没去澳门时,1902的大老板,非你癞子名正言顺。我是他马子,我不坑他,我是好奇,我们同生共死,他连一句话也不许我旁听。你若记着澳门我们吞并胜义帮,同仇敌忾枪林弹雨的兄弟情,替我搜罗下。”

  秃头被我的甜言蜜语轰炸得云里雾里,“那没说的,嫂子嘱托我,我给您尽心。”

  乘车驶向西郊的途中,我第一次发现,这趟纵贯东西、横穿南北的长街,是如此冗长,鳞次栉比。

  华灯璀璨的傍晚,霓虹与夕阳博杀,为一席之地争执不下,它们断断续续的亮着,不延绵,不悱恻,甚至模糊得不真实。

  它依然绚丽。

  这座城市的新仇旧恨,恩怨积债,阻挠不了它的绚丽和欺诈。

  它的千娇百媚迷惑着世人的眼。

  一如道德鞭笞谴责的女子,伺弄红尘在股掌之中。

  它的瘴气掩盖了功名利禄激发的恶劣人性,阴暗厮杀,它永不破晓,也永不落幕。

  我回宅子保姆拉着我煲了一锅汤,她说关彦庭肺燥,训练场酷暑暴晒蹉跎落下的病根,每逢三伏时节,咳嗽低热,总要喝川贝雪梨汤,我端着精心熬煮的汤碗踱步出厨房,直奔露台逗鸟的关彦庭,风尘仆仆的张猛凑巧也从门外迈入客厅,他向我敬了军礼,我们同时站在关彦庭身后,他语气颇诡异说,“首长,傅司令一小时前死在武警医院监护病房。”

  关彦庭喂鸟的木匙一颠,捅得深了些,刺在黄鹂的尖喙,它霎那扑棱翅膀蹿飞,我瞳孔骤然一缩,“死了?”

  傅令武是东三省军政改动编制后划时代的一名司令员,在他之后,再无武警司令。他的身份贵重不言而喻,莫说住院弥留,伤寒崴脚也算大事,决计要满城风雨,他死得仓促蹊跷,满是疑点,他哪来的恶疾,拖延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军政的探视哭丧了?”

  张猛摇头,“只有傅家的亲戚在医院,军区、政府、和傅家儿女有往来的商贾,一概不知。”

  我下意识看关彦庭,韩复生的弦外之音,傅令武与关彦庭是建立了十七年的盟友,司令员的军衔高过参谋长,换而言之,关彦庭在某种意义,是傅令武的鹰钩儿,党羽。

  共同的污浊秘密,缝在两张口,一张说漏,满盘皆输,死了一个,另一个便万事大吉。

  我不寒而栗。

  这昭示着,关彦庭要对沈国安下手了。

  是来势汹汹,不留余地的生死决战。

  而张世豪东山再起的准备,还不充沛,沈国安有了定论,关张之斗一触即发,显而易见,关彦庭急不可待的把一切提上日程,快马加鞭赶在张世豪尘埃落定前,奋力一搏。

  傅令武遭灭口,关彦庭无异于掘了自家坟墓,无债一身轻,他的软肋销毁了。

  沈国安就算在紧要关头察觉沈夫人的隐情,死无对证,最糟糕的情况,纪检委干预,凭关彦庭的铁骨铮铮,老虎凳过堂,他也压根不惧怕他们两把刷子的折磨。

  “傅司令年岁古稀,生老病死稀松平常。”关彦庭并无分毫讶异,像是早有预料,更像蓄谋已久,千辛万苦等来喜讯,坦然而如释重负。他扔了食儿,眉间垒砌着不悦呵斥张猛,“吵什么,吓着我的鸟了。”

  我手难以自抑的剧烈颤栗,强压着近乎倾覆的力度,将汤碗撂在餐桌,“傅司令是不治殉职吗?”

  关彦庭坐在沙发,接过保姆递来的毛巾,“罪恶滔天的伪君子,危险的处境,他会任由自己去吗?”

  我煞白的脸色注视他,唇瓣哆哆嗦嗦磕着,牙齿发出哒哒的抨击的脆响,“是你做的吗?”

  我罔顾他骤变的面容,“你延迟两天才接我回来,我们是有名无实,但我在张世豪身边多留一日,你不顾虑我的私心多一层吗?东北的间谍数不胜数,你不怕居心不良的人借机发挥,致使你陷入非议风波吗?”

  关彦庭摆弄着围棋棋盘,皎洁的白玉石琉光烁烁,美轮美奂,又暗藏锋芒,犀利阴森。

  “彦庭。你怕,你也顾虑,但你有更重要的事做,关乎你的政绩性命,它一旦撕破面具,能咬得你体无完肤。”

  他把玩棋子的动作一僵,旋即凛冽的目光看向我,腔调不阴不阳,“张猛,夫人酒量弱,一周前喝醉,现在还没苏醒。”

  张猛心领神会,他抵达我跟前,“夫人,您回屋歇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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