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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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

  他把玩纹绣着一对龙凤呈祥的瓷杯,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浅弧,“的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盈盈含春,眸子漾着秋波顾盼神飞,“关先生,官商黑,活在乱世,牟利、益己、除敌、是三大规则,无一例外。你千辛万苦熬到今日,沈国安绊一趔趄,你取而代之,千载难逢的良机,中央绸缪双规,仕途水深,哪有舒舒服服的坐牢呢。暂不提他痛恨你,巴不得拉你垫背,他不肯撬,条子掰开牙也得挖。沈良州和二力交谈,我无意窃听,中央设置了保密组,专抓各省官员的小辫子,不堪启齿的桃色轶闻,他们记录了几百本,上级扼住软肋,贬职也好,为己所用也罢,官员本身的价值和利害,是留是焚,他们自有衡量。”

  关彦庭漫不经心晃动着涟漪泛滥的水面,“关太太继续。”

  我重新拆开棋盘,和他换了棋盅,执白子笑意吟吟,“夜长梦多,沈国安泥泞里摸爬滚打,揣着的两把刷子不吃素,他翻盘的概率,小不等于零。项羽落魄乌江,弹尽粮绝的穷寇,虞姬还陪伴在侧,你收买了沈国安的心腹,下属,司机,你也有疏忽吧?关先生的底细,清清白白吗?”

  他讳莫如深打量我,“厅局级以上官员,谁敢自诩清白。”

  我胸有成竹,“甭管什么渠道,关先生的把柄有十分之一落在沈国安手里,他的帆破败,你的风浪浮沉完好无恙?天方夜谭吗。”我隐隐曝露嗜血的凶悍,“让沈国安做哑巴,迫在眉睫。耽搁一时辰,危机多一重。关先生操纵东三省白道,你总有力不从心。”

  关彦庭沉默半晌,他蓦地闷笑,嘲讽而怅惘,“关太太牺牲自己,为张世豪开疆僻壤,是聪明,还是愚蠢。”

  我在棋盘的纵线扣住一子,“对与错,后人评说,遵从心愿就够了。天亡我,是我命该绝,天不亡我,我岂不赌赢了?色字头一副刀,赌字悬着剧毒,赌赢了一次,上瘾膏肓,赌输了,执着于回本。我赌了半辈子,**、青春、爱恨、悲欢、婚姻,我像疯子,关先生不疯吗?金字塔尖的男女,谁是清醒的。小打小闹倦了,我赌一把大的。”

  关彦庭摩挲着触手生凉的黑子,“我记得,我和关太太初次相遇的场景。哈尔滨白雪皑皑,南街湮没了脚踝,常青的松柏,辨不清原本的苍翠。你穿一条素色的棉裙,裹在沈良州的皮衣下,露出一颗脑袋。你那声关参谋长,我至今还在回味。”

  我托腮意味深长,“那年,沈良州护我,程霖比现在,尚存一丝人性。”

  “回头是岸,船桨在关太太的掌控中,你游向哪一方,还有余地。”

  我听懂他弦外之音,他哄我割舍张世豪,他为我保留一席之地,我慢悠悠站起,“关先生难忘怀的,是初识的程霖。她皎洁烂漫,她或许很坏,但她的容颜,纯粹明媚,简单澄澈。”

  关彦庭将冷却的乌龙茶一饮而尽,“三年前、三年后,都是你。”

  他撂下茶盏,迎上我柔情万种的娇媚,“可惜美好的事物,并不属于我。”

  我伏在他肩膀,“关先生蓄势冲刺,副国级的回馈,不美好吗?实打实的拥有,你不扔,它不跑。你不必担忧它有朝一日背叛你。”

  他挑眉,“江山美人兼得,才是男人的宏图伟业。”

  我扯着他咖啡色的网格领带,艳丽绝伦的皮囊下,是了无生气无喜无怒的骨骼,“瞧,关先生很贪呢。沈良州也渴求你向往的霸业,把我劈两份吗?”

  他指节蜷曲,流连在我的脸颊,嫣红的朱砂痣时而搓磨他粗糙的指纹,时而隔着一撮发顽皮调戏他,我攥住他,贴在下颔,缠绵悱恻耳鬓厮磨,“成交吗?关先生俘虏天下女子,诱沈国安上钩,唯有我程霖。他奋力一搏,你不摆上杀手锏,你便震慑不住他。”

  我呵气如兰,喷吐他耳蜗,气若游丝的灼热,瓦解着他的雄根,“她们魅力欠火候呢。”

  关彦庭侧目,喉结滚动了两下,略嘶哑反问,“关太太稳操胜券吗。”

  “能令关先生在床上折服,我的手段,他们算个屁。”

  他拾起我垂在锁骨的发梢,轻嗅香味,“我称呼你关太太,我相信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未来的事,说不准,对吗。”

  我笑容收敛,他极快的速度亲吻我的唇角,“得到过你,拱手相让真不甘心。”

  关彦庭是为尔虞我诈而生,我无暇顾及他的言下之意,我马不停蹄约了白太太和两位夫人喝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的目标是白太太,故而过程表现的兴趣平平,意图速战速决,她们也知趣,没待多久便结伴离开了,我挽着白太太直奔茶楼对街的珠宝行,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她颇为感慨,“沈夫人殴打阮小姐恍若昨天,一夕沈家树倒猢狲散,沈国安昌盛历历在目,谁能想到,他沦落这个下场,狼狈逃窜。”

  我在紧挨柜台的高脚凳坐下,对着镜子试戴了两款项链,“沈国安潜逃,京城的纪检委把黑龙江翻了底朝天,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嫉恨他的部下也安给他,这等局面,插翅难飞。软禁到死了。公安厅为首的三司在东北布下天罗地网,和他来往频繁的一律过堂,那些人心明眼亮沈国安是完了,知无不言,不知也胡编。有谣言他压根没出境,省防封锁缜密,他在不起眼的角落猫着呢。他的二夫人齐小姐,是我举荐的,沈国安下马,女眷的日子履步维艰,沈良州退避三舍,我得聊表心意,支撑她活下去吧。”

  我吩咐柜员装在珠宝盒里,“条子扣押了沈夫人和二夫人,审讯室是阳间的阎王殿,韩局长的太太,挺贪小便宜的,我送她礼物,她美言两句,给局子通通风,齐琪能过得轻松些。”

  白太太错愕,“关太太还敢和沈国安的人沾亲带故。整个东三省谈虎色变,沈快成了禁姓了。若沈厅长不戳着,他没倒,沈家祖宅都要充公的。”她话锋一转,“嗨,不管怎地,关太太嫁对人了,关参谋长这一路艰辛波折,熬得柳暗花明,东北往后他独大,您愁什么呀,咱以您马首是瞻了,你不亏待我们就成。”

  “白主任没上沈国安这艘船,是慧眼如炬,保了自己的利禄。白夫人贤淑,在官太太群里玲珑逢源,看似是夫妻俩奉承仰仗沈国安,许多内幕难辞其咎,其实啊,白主任独善其身,多少盆污水,也泼不脏你们。”

  白太太下意识窥伺我,她毕恭毕敬揽我胳膊,“关太太,您宅心仁厚,关参谋长被沈国安折腾得丢了半条命,您对他的余党饶恕,是关参谋长宽宏。”

  我信口胡诌,“我歹毒白太太是晓得的,彦庭教导我,沈国安作恶,我们以德报怨,是君子风度,我嫌委屈呢。”

  白太太默不作声,沉湎在矛盾抉择中思虑利弊。

  我趁热打铁,“省委书记空闲,领导班子大洗牌,沈良州能否摘净凭他道行了,十之**,他升。哎呀——”我哭丧唉声叹气,“白主任中立,既非彦庭的人,也非沈家幕僚,所谓不做盟友,就是仇敌。沈家崩塌式的变故,洪流中挣扎的沈良州死里遁生,他必然更加残忍谨慎,不知根知底的,讨不着好儿。新官上任,有得是溜须拍马傍大树的,白主任归顺,来不及了。”

  我接过柜员递我的礼盒,“白夫人,劳烦您了,我今儿没带司机,就不送您,您到家,来通电话,我邀您喝茶,你出点事,我和白主任不好交代。”

  我扭脸儿便走,她咬牙横心,追上我说,“关太太,老白深谙官场的水深,他不打算随波逐流,沈国安都垮台了,靠得住谁呢?但我看明白了,关参谋长有能耐,关太太是运筹帷幄的贤内助,珠联璧合,东北是您二人的巢穴,我替老白求您,关参谋长多提拔,老白知恩图报,他在省委也有十来年,您有需要,他会竭力。”

  我端着架子撩发,阴阳怪气说,“有什么需要呀。踏实过活,彦庭哪儿是不安分守己的人。”

  我油盐不进,水米不吃,白太太也焦躁了,她不傻,我无缘无故说这番话,显而易见在威胁她,关彦庭上马,白主任倒霉,非敌非友的,留着惹麻烦吗。

  我是有私心的,我对关彦庭根本不赤诚,他搞张世豪,这注定我们相杀,待沈国安气绝,我和他有一场攻心计的苦战,白主任的作用,远不是我襄助即将反目的关彦庭招兵买马,我在替来日布阵。

  世人眼中,关太太的名与实,我占全了,白太太精明,她一清二楚我和张世豪的纠葛,她踌躇片刻,压低声音,“关太太,老白跟着关参谋长,我跟着您,您赏我们一条生路,一碗饭,斗米的情分,我还您十箪。”

  我不露声色瞅她,“白夫人真挚吗?”

  她点头,“我钦佩关太太,我想,您这般狡猾的女人,您选中的依靠,不论是黑是白,一定是最终赢家,自毁前程的事,您不做。”

  我莞尔一笑,“承蒙白夫人信赖,您先生的副主任职务,年头不短了,彦庭的权,安排扶正不难,我给您试一试。”

  我买珠宝的时候,就察觉橱窗外晃悠的人影,我形单影只在街上飘,太刻意了,相反,关彦庭凯旋而归,八方朝贺,我喜不自胜得意忘形,阔太聚会摆谱儿,等曲终人散了司机堵在半路致使我耍单,沈国安的细作才能毫无疑窦绑了我,我和白太太在街口分别,我一边气势汹汹对没拨号的手机大吼,命令司机十分钟内赶到,一边无头苍蝇似的,混乱行走着,果然,那两名鬼鬼祟祟的男子跟上了我,我加快步伐,故意引他们往死寂空旷的巷子里扎,我行色匆匆,汗毛孔都火冒三丈,他们四下梭巡,确定我前方是死路口,也无人留意到,当即用一只麻袋套住了我头颅。

  我惊吓过度,尖叫踢打,做着无畏的自救,男人不耐烦踹了我一脚,恰好顶在胯骨,疼得我发抖。

  “大哥,你我无冤无仇,犯不上闹血光之灾,你求财,我丈夫有钱,他是东北的大人物,不尽管开口,他拿得出。”

  我吹嘘身份,意料之中激怒了阶下囚的他们,男人彻底打消了我孤身羊入虎口的怀疑,他义愤填膺撕开麻袋口,用胶条蒙住我眼睛,往我嘴里塞了一团布,“臭婊子,你男人不扒层皮,妄想把你弄回去,老子跟你姓。”

  “大哥,让我死个明白,你是谁的人。”

  另一名嘟嘟囔囔,“这娘们儿落单,不代表暗处没眼线吧,盯上了甩不掉。”

  男人说绕远,新加的油。

  他们拎着我衣领,将我捅上车后厢,经过漫长崎岖的颠簸,泊在坑坑洼洼的土堆里,我几乎被骤停的惯力甩出窗外,男人暴戾推搡我下车,夹着烟卷东张西望,“有可疑吗?”

  “邪门儿了,张世豪和关彦庭共用老婆他妈的也不防备,和谐到这份儿了?骚婊子活儿不错啊。咱爷们儿尝尝,也没白来一遭。”

  男人抽开麻袋,碾在脚掌踩烂,“沈书记说了,这娘们儿刁钻,一肚子坏水,没人护着更好,省事了。”

  他们一左一右钳锢我迈石梯,我强作镇定数通往目的地跨过的台阶,二十三级,不出所料,在三楼的高度。

  特等狙击警擅长远程平射,即一百五十米之内,横向靶子,百发百中,野外作战兵擅长极限环境的攀爬、扫雷和持久战,即二十层楼以下,方圆五十公里的近身格斗,沈国安挑的地方,显然不符合他们施展拿手好戏,公安特警相比大练兵锤炼的陆军差之千里,老狐狸诡谲,他防备三个男人玩包抄,把他瓮中捉鳖,于是铤而走险,在夹缝里漂移,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

  沈国安绑我,便是釜底抽薪鱼死网破,捡一线生机。

  我看不到前路,走得十分趔趄,他们被我拖累得差点摔跟头,男人不厌其烦,将我眼睑和嘴唇的胶带揭下,目之所及,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岭。

  四周断壁残垣,朔风呼啸,微弱的日暮之光被连绵陡峭的峰岩掩埋,投洒在矮坡,寡淡幽暗,冷飕飕的倒灌脖颈,像堕入了阿鼻地狱。

  这一处萋芜的山脉,是遥望长白山的北郊。

  城墙外糜黄的野草,顽强摇曳,一扇拱形的砖瓦门缀满蜘蛛网,它不腐不亡,像生生不息的官场,改朝换代,战争却从不消逝。

  颓废的五层工厂,楼顶一簇烟囱在燃烧,气柱焦黑,直插云霄,磅礴而萧条。

  做戏要滴水不漏,拿捏精准**将至的惶惶之态,迷惑绑匪,也给关彦庭争取部署伏击的时间,沈国安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忠心耿耿不曾抛弃反叛他的人,尚且理智,我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带武器的女人,打点好,稍后作人质的滋味不难捱,至少,他们不会鞭笞蹂躏我,肆意凌辱。

  我和沈国安宿怨未了,他毁我一生,我得光鲜亮丽,伶牙俐齿的见他,给他最后一棒。

  我摆动着身子,拂开覆盖在脸上的长发,露出一枚耳环,“大哥,这是和田玉石,江浙的工匠精琢打磨的,南方雕刻师手艺巧,能卖好价钱,我孝敬您,您给我碗水喝。”

  男人伸手粗鲁揪断,搁在掌心掂了掂,“值钱?”

  旁边的小喽啰说,“关彦庭的娘们儿,一件首饰一套房。沈厅长包她,张世豪也宠她,内裤都他妈是镶金线的。”

  男人啐了口痰,“姓关的王八羔子,给咱沈书记提鞋都不配!当年他刚进部队,**欺侮他,蹲在墙角睡觉,隆冬三九,冰碴子焐被窝,冻得皮开肉绽,烟霞路底层的下九流,当洗脚妹的妈怕给他招非议,喝敌敌畏自杀了,否则他下三滥背景,当军官?连长他都升不了!”

  他骂骂咧咧推搡我,“喝你麻痹,再吵老子撒尿喂你!”

  他吐露的涉及关彦庭的身世,我虽是他枕畔的妻子,但闻所未闻,这则出乎预料的消息轰得我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觉得,关彦庭莫名有些可怜。

  这念头,仅仅是此刻才萌生。

  他们将我带到一间乱糟糟的窝棚,遮天蔽日的浓烟滚滚中,传来一缕衰老沧桑的男音,“松绑。”

  我一激灵,聚精会神看向横七竖八堆砌的石灰板,沈国安的轮廓在罅隙里若隐若现,他的衣裳布满臃肿的褶皱,是他逃亡那日的穿戴,而他的常委制服却崭新整洁,小心翼翼安置在陈旧的桌角,无数张报纸包裹着。

  这份山穷水尽的颓败,有生之年,他大约是没想过的。

  我愣怔的工夫,两名警卫用匕首斩碎麻绳,我踉跄倚着柱子,扭动失了知觉的手腕,好一会儿才平复。沈国安一眼也未看我,他兀自端着一杯泡得发白的茶水,“送信了吗。”

  绑我的警卫说,“送了军区,关彦庭这阵收到了。”

  沈国安喝了一口,滋味不对,他蹙眉砸向墙根,“其他人呢。”

  “都妥当了。”

  沈国安缓缓侧身,隔着沸腾的尘埃,我们四目相视,他沧桑的眉宇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我笑得从容不迫,“沈书记呕精沥血,千方百计保乌纱帽,盘算如何光耀沈家一族,您扛起万丈荣光,庆幸虎父无犬子,您的大孝子沈良州也是可造之才,他继承了您的阴鸷奸诈、追名逐利、六亲不认,实属您的翻版呢。尤其是他的城府胆识不逊色您,您知天命才升迁省委,良州不足不惑之年,省委大权收获囊中,沈氏的大旗,您心安理得交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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