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我们放过彼此吧_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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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 我们放过彼此吧

  我握着的拳,松了紧,紧了又松,反复数次,我发觉自己无比畏惧祖宗,他的暴戾,他的蛮横,他的阴险,他的奸诈,无形之中根深蒂固,移植在我的记忆。

  他像是一座迷宫,演剧的他入戏极深,看剧的我百般痴迷,我堕落在他给予我的虚伪的世界,我一度以为,他是官权拥护的公子哥,也仅仅是风流二世祖,他一次次覆灭在张世豪的算计与关彦庭的城府,我那般心疼,那般惊慌,我不愿他终有一日,枯成一具了无生气的腐尸。

  我是真的,拼命想他无恙。

  我错了。

  大梦荒唐,沈良州从不是弱者。

  他的面具日夜佩挂,与皮肉缝合、长死,抑或他也分辨不清,哪一张面目,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我深吸气,臂肘无力垂摆在裙侧,“你知道了。”

  祖宗一言不发,他叼了一支雪茄,二力正要点燃,他扬下巴,伸手自己拾起打火机,他弯蜷左掌,遮挡干冰释放的风向,凶狠吸食烟雾过瘾,“张世豪的藏身之处,瞒得了关彦庭,瞒不了我。”

  我心乱如麻,警惕回视他,“关彦庭的五十名特战兵截在澳门,张世豪插翅难飞,瞒不瞒,泄露是早晚而已。”

  “伤痊愈了吗。”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及我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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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触碰冰凉的左颊,浅淡的一抹沟壑,遮在脂粉里,“一点痕迹,不碍事。”

  “阿霖。”他把半支烟搭在烟灰缸的凹槽,唤我名字,神态像极了他包养我偶尔的温柔,“过来。”

  我紧绷的神经踌躇不决,仿若钉死在大理石地砖,挪半寸都万分艰辛。

  祖宗不疾不徐等待着,我知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我不过去,他不罢休。

  我慢吞吞靠近他,在距离他半米之遥时,他拽住我的袖绾,将我拖入他怀抱。

  这久别重逢的相拥,是我不可承受的重。

  再不是往昔的他和我。

  我惶惶无措,下意识扭摆试图挣脱,他扣在我腰臀的大掌牢牢碾压住,“别动,让我抱一抱,一分钟就好。”

  我倏地定格,幻化成一尊静止的雕塑,沉浸在他炙烤滚烫的体温。

  “我没要她。”祖宗音色满是沙哑,“王凛接她返港了。”

  我醍醐灌顶,他说的是王小姐。

  我当她陪在祖宗身边,取代了百花争妍的二奶角色,也是,王凛是关彦庭的盟友,张世豪弃了香港的营生,他唯一价值荡然无存,娇纵的侄女自然入不得祖宗青眼。

  “她不好,不可惜。”

  他面孔埋在我发丝间,用力嗅着,清雅的山茶与茉莉是他熟悉的气息,“没人比你好。”

  朝思暮想,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听到他讲,却滋味苦涩。

  时移世易,遗憾一错,再也不需要了。

  我推开祖宗,面朝他孤寂坐着,“曾经,我想嫁你。我记得你与文娴复婚,那是我最暗无天日的生涯,我躲在浴室哭,哭阴差阳错,哭满盘皆输,哭我福薄。我明白我的苦日子降临了。沈太太必定赶尽杀绝,不容我分毫。大概那一刻,就注定我的生命里不会有沈良州。”

  祖宗皱眉夹住香烟,“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说与不说,轨迹能改变吗。”

  他胡茬滋长了厚厚的一层,青硬,锋利,颓唐,沧桑。

  短短数载,沧海桑田。

  漩涡海啸扒掉了跌宕浮沉一人的皮,他不再是浪荡公子,无须掩盖宏图壮志,回首我们共同的光阴,杀伐果断的沈良州,令又爱又恨。

  万般因果,灰飞烟灭了。

  他陷在一团暗影里,“说不准能呢。”

  “风花雪月,富贵皇权。开始的图谋,就不一样。”

  “文家倒了。”祖宗鼻孔喷发两缕淡蓝色的雾,“我们的障碍不存在了。”

  “是吗。”我低笑,“当初的沈良州和程霖,还回得去吗。”

  烟蒂搁在嘴边,他含住的薄唇,微不可察抽搐了两下。

  他沉默良久,“没有哪些事,办不到既往不咎。”

  “良州。”我鼓足勇气,像索糖果吃的婴孩,巴望着他,“你爱过我吗。”

  祖宗俊朗的眉目一滞。

  他僵在半空的手腕,迟迟未收回。

  我预料的结果,心脏仍无可避免抽疼了几秒,“你瞧,我是你的战利品,是你的独属,你不肯分享,不肯被掠夺。我不是单纯的女人,我代表你驰骋东北的征服与**,你来澳门接纳的,是我吗?”

  祖宗幽邃澄澈的瞳孔,泛着死死浑浊,“阿霖,张世豪混黑道,关彦庭混官场,他们有我难吗。”

  他指着自己胸膛,“关彦庭升副书记的时候,我心知肚明,沈国安没几天风光了。我想控制局面,也在准备后路,张世豪翻找我涉黑的证据,我两边一刻不能松懈。你跟我之后,我接受的每一个女人,都具备她们的用处。我是凡夫俗子,我的铠甲可以被刺穿,我的命也是一枪子儿就崩了。我得活着。”

  他眼眶猩红,“不是看到的为难,才是为难。沈国安在仕途三十年,他升到今天,戕害了多少同僚,动不得他,都在扯我的船。我扛官僚,扛黑帮,如果我不藏着你,你活不到现在。我知道你想出头的心思,你了解沈国安和文家对你动了几次杀机吗。”

  我喉咙哽咽住一股酸楚,仓促瘪了声息。

  权贵的情爱,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它有多诱人,便有多脆弱。

  恍惚九百天,物是人非。

  割裂执念,万箭穿心。

  肺腑流脓水,阉了根根骨。

  我眼角大雨滂沱,佝偻着上半身捂住脸,嗓音闷钝,“良州,十九岁时,我患了失眠症,一夜断断续续,二十岁时,我遇见张世豪。我抗拒,也挣逃过。是你,把我三番五次推向他,我不管你的苦衷,也不管你的为难,我只是太累了。”

  我青春岁月关乎婚姻、永恒、忠贞的渴望,全部赌注给了祖宗。

  我一无所获,偃旗息鼓。

  或许我念念不忘的已非这个男人,是那两年时光因他而焕然一新的程霖。

  我不甘,我怨恨。

  歌舞升平的百乐门,在漫长的啜泣声中沦丧成荒芜的坟园。

  世人笑,世人哭,世人清醒,世人癫狂。

  关合的门,再撬开多难。

  祖宗盖住双眼,他咬着后槽牙,同我一道销声匿迹。

  好半晌,他掏出一枚房卡按在酒桌,“我住威尼斯酒店。阿霖,五天期限,选择权我交付你。回,一切重新来,不回,张世豪倘若死在澳门。”他鬓角青筋暴起,似乎萌生多么大的决心,“我对你也不留情。”

  他迈下台阶,我凝望着祖宗宽阔的脊背,那一条笔挺修长的椎梁,挑起了他风华正茂狼子野心的三十七年,他的半生贪权谋,堪弑父、忍屈辱、隐恶相、克仇敌,他是铁骨铮铮的将相,是热血肝胆的帝王,也是一败涂地的男儿。

  他看不透他错失几分,是否值得换取他的目标。

  我啼哭着哀求,“良州,我们彼此放过吧。”

  他高大的身形轻颤,驻足了片刻,“不可能。”

  他撂了这句,带着二力和两名马仔隐匿在拥挤的人潮。

  我麻木跌坐在冷冰冰的瓷砖,失魂落魄的捂着账单发怔,直到那名侍者去而复返,将我搀扶起,我才回过神。

  他拦了一辆出租,送我上车的同时,他附耳说,“孟小姐委托我转述,麻老板三天后的傍晚,在百乐门217包房贿赂郑总长,恰巧是一季度的分红。孟小姐作陪,劳恩小姐,人赃并获是绝佳钳制的良机。账单这东西,人嘴两张皮,看他怎样辩驳了,但大把的澳币堆砌着,是怎么也洗不清的。”

  我勾着一丝笑,“多谢。”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百乐门的麻六依附警署,地位大胜,郑总长贵为澳门警界的头把交椅,他的顾虑颇多,东窗事发,与麻六划清界限,扫了百乐门自保,是必然的途径,豁出声势保麻六,闹大丢了乌纱帽,百乐门岂会投桃报李呢?怕是避之不及了。

  以防万一,诱惑郑总长务必软硬兼施,威胁他换一艘船,不能完全倚仗硬拼,必要的糖衣炮弹也该给。张世豪联袂十四k吞噬胜义帮,大获全胜,这份筹码,实在肥美。

  赶在揭穿警匪交易的现场前尘埃落定,张世豪成为新一任的澳门霸主,便逼近一步了。

  祖宗给我五天时间,五天后的景象,我不敢估量,能确定的一点是,两桩买卖张世豪若旗开得胜,东北的条子就要三思后行了。

  澳门不吃素,百八儿的内地警力,也杠不起持久战。

  事不宜迟,我把孟小姐和盘托出的麻六所有信息交给了张世豪,他安排花豹与十四k的堂主接头,暗中紧急部署了一盘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戏码,过江龙做着凯旋的春秋大梦,毫不犹豫出兵五百人自断羽翼,与1902赌街的马仔汇合。

  过江龙也是老江湖,不那么容易糊弄的,张世豪打消他的疑窦,只有亲自率领攻克十四k,而扫除胜义帮的后院,由我担负。

  车停泊在胜义一堵栅栏之隔硕大的树冠投射的阴影中,浓重的夜色蜿蜒诡异,漆黑的车身与黯淡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我摘掉墨镜,摇下半截车窗,眼眸一闪而过的精光,仿佛一只蛰伏的猎豹,我懒得废口舌,言简意赅质问,“情况。”

  秃头拿着望远镜,窥伺帮会里的一举一动,“六成跟随豪哥在十四k的地盘斗法,三成在自家场子,过江龙挺上道儿的,他担忧城门失守,十四k派人铲除他的生意,场子防得很缜密。”

  我冷笑,“所以这里不足一百人。”

  秃头调整着焦距,“**十吧。西北两间炮塔,二十四小时警卫放哨。过江龙的军火非常先进,百乐门麻六一直打他主意,想买一批枪械和弹药充库,他不卖,听说他德国有警局的货源。”

  “以卵击石的哲理,懂吗?”

  秃头满目迷茫,我摩挲着温润剔透的玉镯,“他的军火,根基,实力,人脉,皆在张世豪之上,澳门欺生,外省的不吃香,何况还是落荒而逃的败寇。我们是卵蛋,过江龙是石子。”

  他搓着冒汗的掌纹,“嫂子,卵磕不破石。”

  “磕破与否,箭在弦上,拼了才有转机。胜义帮千载难逢空旷虚弱,百十人的饼啃不进肚,澳门大局波诡云谲四面楚歌,前有豺狼,后有条子追剿,你们还他妈混个屁。”

  秃头被我鼓舞了士气,他大喝一声干!

  埋伏在电线杆和老房子周边的五十名马仔,齐刷刷围拢了胜义帮,此起彼伏的扳机扣动划破静谧长空,突如其来的灼烈枪声,震得窗户霎那灯火通明,胜义余党抄家伙四处奔蹿,为首的大马仔持狙击枪冲锋,瞄准街口嘶吼高喊,“有敌情!”

  “骚哥,哪派的?”

  大马仔啐了口痰,“龟孙!十四k…”

  他后半句没说完,视线落在鸣笛的奔驰,脸色大变,“操他妈的,张世豪反水了!”

  乌泱泱的人海聚拢在大院,刀枪棍棒的武器晃得铁门快散架,秃头指挥兄弟们朝里闯,压迫性的大势所趋,逼得胜义马仔节节败退。

  毫无征兆一场灭顶之灾,电光火石磅礴而残暴,金属武器的尖锐摩擦不绝于耳,我冷眼旁观这一幕,有条不紊将作战计划传达秃头,由他通过对讲机排兵布阵,一方骁勇善战,一方空有力量,没有核心人物领军,犹如散沙般一通乱打,反而顾此失彼,不堪一击。

  澳门四大帮派平分春色,风平浪静几十年,如今惊雷乍起,是时候终结了。

  我咳嗽了声,秃头从驾驶位迅速跳出,拉开车门毕恭毕敬迎我下车,我戴上宽檐礼帽,压低边缘遮额头,迎着纷飞的烧焦炮火阔步走向数十米之外的三重门。

  局势一片混乱,胜义的马仔不愧硬汉,宁死不降,几乎是殊死搏斗,捍卫过江龙的巢穴。

  失了根据地,胜义便溃散了,鸡飞蛋打的粥,如何水米复原呢。

  我等不及欣赏完好戏,争分夺秒方是要务,这么大动静吸引了条子围剿,不是白白浪费心血替他人做嫁衣吗。

  我一把夺过秃头的枪,大踏步直奔顶层的岗哨,趁着过江龙的警卫和我这方爪牙缠斗无暇抵挡我时,举臂干脆偷袭了他一枪,枪柄撞击在警卫脖颈凸起的筋脉,他一激灵,整个躯体轰然倒塌,溅起脚底翻腾的灰尘。

  我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波澜壮阔的厮杀,硝烟狼藉,江山如此多娇,何止生来爱慕功名利禄的男子,我是女人,也同样为它的荣耀锦绣折腰。

  我发射了三连枪,荒僻的郊外炸得乌云滚滚,怒海惊涛。

  厮打的马仔第一声枪响无动于衷,第二声本能的少了锐气,第三声,便看向伫立城楼之上的我。

  我拿枪洞扫着墙壁倒映的一副副斑驳错落的影,“胜义五百人马,受困1902赌街,不降,便亡!我的人传来消息,他们尽数归张三爷麾下,投诚倒戈了!跟着豪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江龙给你们挣得的光彩,豪哥一分不缺加倍赏你们!过江龙没能耐起死回生,你们的窝踩在豪哥的脚下。死守胜义帮,把愚钝当忠贞的蠢货,继续做无谓挣扎,死路一条!”

  我指着遍布两拨人马的灰色楼宇,“连带着老巢,一起夷作废墟,有一个算一个!”

  我利落扬飞风衣,内口袋捆绑的炸药,在炮楼塔溢满的白光中,在屋檐悬吊的灯笼下熠熠生辉,“你们的命硬,还是我的炸弹硬。”

  密密麻麻的人影骤然熄灭躁动,仰面张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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